“邓骘。我们窦家,早已是气数将败。”她深深叹出一口气,侧过头来,“南筝姐姐素来色厉内荏,那样过刚易折的性子,在窦家渐熄当年气焰的如今,她手中太过招摇的兵权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这下邓骘总算知道了她在思索什么,心中也是沉吟下来。

    不管如何,大雨寒侵。邓骘一拉缰绳,调头而奔。

    来时觉得漫漫长路,回府时,却觉得不过片刻。

    他下马,伸出手,要牵着她的手再将她拉下马横抱起,她却静静的坐在马上,眼光盯着某处出神出得厉害,他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有听见。

    府邸的管事提着灯笼来打灯,见两人湿成如此模样,大惊失色,赶忙吩咐人下去烧热水沏姜茶,再吩咐人去寻大夫取几幅驱寒的药材来煎着。

    他轻笑一声,手不再静止等她搭上,而是主动抓住了她的手腕,正要使劲,却听到她声音平缓无比地说:“邓骘,你娶我可好?”

    邓骘当下愣在原地。

    过了片刻,喜悦的心情一丝一丝地冒出来,再后来,那狂躁的欣喜更是如波涛翻涌而上。

    “你说……”他猛然一拽,她跌下马来,不由得“呀”地叫了一声,话音未落他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他低下头,眼若星辰,“什么?”

    “我心中有一个想法。邓骘,你要的是你邓家的百年安宁富贵,而我如今所求,也不过是仅存的亲族一世长安。你忌惮陛下的皇权,又顾及清河王的暗势,不得已而持身中正。我如今在雒阳城中,能够信的唯有你,所以……”

    她挣扎了一下,脚缓缓地落地,因为腿疾剧痛,她不得不将全身力气都攀附在他身体的一侧:“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极其强人所难,但是我别无他法。我希望,你能够介入清河王和陛下的暗斗中去,从中斡旋,暗渡陈仓保我窦家人性命,而我,愿将我窦家的残权奉上。如同当年耿家人如何将暗桩打入窦家,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得到我们窦家余下的兵权。”

    “所以,你娶我吧。刚刚来路时,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窦家如今为人鱼肉,与其便宜了贼人,不如予你得惠。你不用担心,待到我脱身离开雒阳,我们的婚约便就此解除。届时,你便可另行它娶。我猜,应该也不会很久。”

    她措置裕如地分析中,邓骘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坠了下去。

    感觉到他脸色不再如刚才那般明朗,她的心也跟着咯了一下:“你,你是不是不情愿。我知道,此事对于邓家来说,四分利六分祸,尚需斟酌,但,这对于我们窦家,却是唯一的活路。邓骘……”

    邓骘猛然横抱起她,管家打着伞上前,扶桑挣扎了一下,但身体虚弱,也并没有什么效用。他将她安置在离他卧房不远的厢房内,命丫头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喂了她整整大半碗姜汤下去,这才坐在她床边,遣了一堆侍女奴才下去。

    “你说过,归荑归荑,便是以荑相馈,白首之约。”他伸出手,理过她凌乱的鬓发,“怎么到我这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呢?”

    她一愣。

    仔细回想,却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

    望着她疑惑的眼神,邓骘扯了扯嘴角,替她盖好了被褥。

    扶桑想,她必须再为自己的提议加一点筹码。她知道,想要邓骘趟入这浑水中,并不是那么容易。

    但是没有办法,自己的性命倒算了,姐姐,五叔叔,还有安然的性命……

    安然?她蓦然间,竟觉得无比思念他。就想要开口问问安然如今在哪里,话还在腹中就被他蓦然打断。

    “今日受了寒,你也累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好好休养。”邓骘缓缓的起身。

    扶桑还是想开口。

    他回过身来,望着她:“明日,我们再行嫁娶之礼。”

    她几乎一个激灵就要翻下床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你……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扶……”顿了一顿,继续道,“窦归荑,明日,我们拜天地,跪宗亲。从此以后,你是我邓骘之妻。”

    说这句话时,他俯视着她,那在夜里漆黑的眼眸,让她完全看不穿他的心绪与喜怒。

    他清清楚楚地喊出窦归荑三个字的时候,她心中瞬间腾起的百味陈杂之感,几乎要将她浸没。

    好遥远的三个字。

    窦……归荑。

    -

    仿佛,又是同一个梦。他很清楚,却以旁观的虚无之位,再一次回到了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漫漫荒沙随风,迷蒙了人的视线。一小队人藏身于沙坡之下,彼时身为右副将的方霖,却一心一意地护着为首的那个尚未既笄的十四岁女孩。

    “窦小姐,窦小姐……这实在太冒险了,那匈奴既然派了假史来言和,此番叛逃,前方不远处必然有人接应,再追下去,只怕是不妙。老臣倒无妨,窦小姐可是窦大将军的嫡亲之女,倘若落在那倭寇手中以此要挟,那老臣是万死也难辞……”

    “啰嗦!”她压低声音不耐烦的两个字,将他苦苦絮叨的一堆话都堵了回去。

    一旁的耿峣也不过是稚嫩少年郎的模样,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良久,也跟着劝解道:“窦姑娘,如今这么跟着,也并没有何用呀。”

    稚气未脱却已一派凛然的南筝,如同这大漠苍凉中一簇绮丽的火焰,耀眼夺目。

    眼眸中那天生的傲然贵气令人一望就不由得垂目恭顺,以及一身铮铮浩气,有这迫人之势。此女虽是年幼,却有种天降大材之色。

    “此番若是让他与前来交接的兵马回合,那么他昨夜子时窃听到的大军行进路线便全然曝光,若此时强改路途,也只会让之后的战役失了先机。方副将,你随我父帅讨伐多年,怎地会看不清眼前这显而易见的局面——这个人,放归不得。”窦南筝环顾四周,望着耿峣背后的寒铁长弓,只可恨手中无利箭,否则,即便是远距,也尚有一搏之望。

    她望见,那贼人背上箭羽满满的箭筒,眸色一沉。

    “再等等,老臣已经拆人回去报信,想来再等片刻,应当就会赶到了。我们如今不过十数人,与之硬拼不是上策。老臣不能够以窦小姐的性命去冒这样大的险。即便是今日那纵那贼人逍遥,还有大将军在,这战,未必就败了。即便此战败了,以退为进,也并非毫无转机,但是,如若窦小姐今日……”

    耿峣望着窦南筝,知道她并没有在听右副将的絮叨。

    她眼珠扫视着不远处的枯木桩,桩下乱枝摆布,她的眼一点一点眯起,然后又猛然睁开。

    “此法只怕不可。”窦南筝弓身提步的刹那,耿峣猛然起身扣住她的手臂,“那枝桠本就不平直,如何能够当箭,即便你箭术了得射中了,此木长年大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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