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还是想趁着着醉意,同皇兄说一说胡话。”

    摆了摆手,让郑众退到了七八丈开外。

    刘肇往前走了七八步。

    “这天下,肇儿是绝对不会交给庆皇兄的。”

    他口中的“庆皇兄”三字,倒是让刘庆有着一瞬的分神。十几年过去了,幼时不成体统奶声奶气的叫唤,却还恍如昨日。

    但这一句话里,半醺半醒,似笑非笑的语气,却哪有半分像彼时的他。

    “就如同朕之前的劝说,皇兄并未有半字听进耳去。皇兄这一身戾气过盛,如何坐得好这皇位。”刘肇笑意依旧温润如玉,“朕虽得先太后窦氏垂爱抚养,坐上了这位子,可日日夜夜都觉心口沉闷,思索着许许多多事。这思来想去,便是这样多年过去了。皇兄可知,朕在想什么?”

    刘庆未作答。

    “朕为何,朕欲何,朕之所欲,何以而得。”刘肇声音依旧轻缓,“便是这样三问。”

    “想了许多年,好似才想出些正经来。着实也算不得有悟性。”刘肇又往旁处走了两步,向着湖边,负手而立,“但我瞧着皇兄,却是什么也未想清楚。这头两问,便生生卡了皇兄这样多年。”

    “你这一副故作清高的模样,究竟想说什么?”刘庆眉头紧紧皱起。

    “皇兄如今所求,当真是皇兄真正所欲之物吗?”

    几步外亭子内的酒过热,溢出些许,浇在炭上滋滋作响。郑众却始终在远处弓着身低着头,未靠近分毫。

    “哼。”刘庆眉头紧锁。

    这一声嗤笑,便也算的上应答了。

    刘肇微微侧过脸,斜睨着刘庆:“那么朕问你,何谓权。”

    “下下者以为牟利脱贫,中下者以为功成名就,中上者以为独善其身。”凛冽的寒风,吹拂起刘肇鬓角的发丝,一如湖边的垂柳枯枝,他静默地乜了刘庆一眼,眼神莫名哀凉,“但所谓的独善其身,其实便也就自保二字,不愿失去,不愿伤害。这般心境日久渐深,想要避开所有失去,害怕受到半点伤害,那便成了作茧自缚。”

    “但这一切,却又都是权衍生出的心态。是手中的权令他们将得到拥有看做常态,才觉得失去是那般不可接受,将安稳的荣华想得理所应当,才生怕人夺了去。皇兄,你口口声声说原本便是你的,那亦不过是你的以为罢了。你勿要看作,那是老天的以为。”

    “这茧困顿你太久,但当局者迷。皇兄实在想不明白,朕也是没有其他法子。”那酒溢出得过多,将地下的炭火浇得愈加艳烈,刘肇不由得侧目。

    “但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透,竟也能作茧自缚成这般——”

    刘肇缓缓抬眸,眼光如深潭一般幽暗。

    对上刘庆寒冷如铁的眼。

    “朕如何能将皇位,如何能生生交付到这样人手中。”

    蓦然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本平静无澜的湖面,刹那水纹顿起。

    -

    -

    雒阳城。

    日光明媚下,女孩一袭鹅黄色细麻外衣,内里淡青色锦缎,坐于木轮椅之上,身后的婢女推着她停在湖边。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身后婢女回头望去,竟见陛下一人踱着步子而来,一礼未行完便被手势打住。

    刘肇在一丈外止住脚步。

    金色的暖阳如同在她发上镀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耀眼而温暖。他如墨一般的眼,此时此刻,仿佛从无尽的漆黑深沉里透出了熹微的光芒。

    上元街中,她的笑如灯盏将黑暗划出一线亮光。雨巷烟雨,她将他紧紧拥住,告诉他,这一生,她都不会让他一人孑立。

    生来离母,在窦太后的把控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幼小的刘肇。母非母,兄非兄,一生在皇权的重压下负重前行,生死淡然,宠辱不惊。这样的山河万里,这样的马嘶刀鸣。这样的皇权争斗,这样的帝都雒阳。

    多少性命朝不保夕,多少荣耀分崩离析。

    是谁,跌跌撞撞,捧着一颗真心走到他面前。

    她微微侧头,余光已是看到了他。

    刘肇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与你相遇可能是偶然,但是,我会这样地喜欢你,绝不是偶然。我窦归荑第一眼就确定的事情,无论世事沧桑,不会有任何改变。

    刘肇走至她身侧,一膝半屈,与她平视:“可还有何处疼?”

    她终是默然。

    他起身,支会走了婢女,自行握上她木轮椅的后端,却才推动了寸许,她便两只手握住了木轮。

    刘肇一愣。

    “你杀了我吧。”她的声音,略沙哑,气力微弱。

    她头稍稍一偏头:“就像你一贯以来做的,我的叔父,姑母,甚至是,我的父亲。让我和他们,死在同一双手里。”

    “我知道你还有不忍。我亦知道,你大抵是觉得,欠我多了。”她放开了抓住木轮的手,手心里被勒出了些许擦痕,“放下你的慈悲心,一个君王,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走至她身前,抓着她的手,用自己内里柔软的衣袖,仔细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手心。

    “你不杀我,只要我有机会,便会杀了你。”归荑面无表情,俯瞰着望着眼前低垂的容颜,“你也许是一个好君王,但你,再也不是我的表皇兄。”

    多少年前,女孩一夕得入雒阳。她以为她来到了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地方。

    上元时分,女孩相逢翩翩公子。她以为她遇见了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少年郎。

    她倾尽了她的一切。

    她付出了她的所有。

    君王,终究成了真正的君王。但女孩,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女孩。

    她曾忘得干净,还了自己一段清静的世俗。她生命中,最不可承受的一段记忆。足以毁掉她所有活下去的意义,足以耗尽她余生所有的希冀。

    “刘肇……”

    她终归,想起了这个人。

    “当初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呢?”

    初春融雪的日光,带着深冬的寒意,刺进他的每一寸皮肤。

    生而为人,如何不有执念。他一眼看穿别人执念里的愚昧,却始终走不出,初相遇刹那的对视,女孩为他织就的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章。蜉蝣之羽

    寒乐坊。

    望着屋梁上停歇的燕雀,书娆激动得几乎泪落,吹笛之声几分异样,惊走了一片。她行至窗边,鸟雀扑腾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回过头,她欢喜着说道:“我学会了……我学会了……朝凰曲,我终于……学会了!”

    手紧紧地握住了笛子,声音委屈得有些哽咽:“扶公子……我学会了。你是不是……可以来看看书娆了……”

    她忙地吩咐人去了邓府。

    喜极而泣,她拿着衣袖擦了擦泪,紧张地坐在了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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