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箫探那易子虚的底,到底是无用。单单一个邓骘,已然可以令西境之局全废。

    饶是刘庆,此时也免不了乱几分分寸。他强迫令自己镇定下来,细细地捋了捋思绪。

    不……捋自己的思绪是无用的。越理,便越是察觉此乃死局。他得理清,刘肇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窦南筝会查到天梧寺这一步,当年的旧事,刘肇必然是知道一些。而窦南筝究竟是否握有决定性证据……

    刘庆猛地抬头,遣退了众人,压低了声问道旁边之人:“窦副将是在何处被杀?”

    那人抬头瞥了一眼刘庆,这才战战兢兢道:“回……回殿下,是邓将军府。”

    易子虚在邓骘府里,而窦南筝死在邓府。这是巧合吗。不论是不是巧合,倘若窦南筝查出了什么,她可会告诉邓骘?

    还是,她会交托给易子虚。

    说到底,清河王身边,最过硬的兵权不过耿家一族而已。倘若耿家知道那个秘密,倒戈相向,他必是再无半点活路了。

    有何方法,有何方法可以让邓骘死在西境再也不回来。不,没有。他乃是一军之帅,即便暗杀了他,却更不知他会留出什么后手。

    死局,还是死局。

    知道秘密的邓骘,事实上,也不一定会将秘密说出,说到底他非利益相关,谁人不是审时度势呢。邓绥虽是刘肇的贵人,终究也不是皇后。倘若刘肇真的如此相信他,也不会将他的妻子扣留在宫中为人质。

    对,刘肇扣留了邓骘之妻,刘肇,并非完全信任邓骘。

    想到了此处,刘庆心中沸腾的慌乱才平复些许,仿佛见着了黑暗里的些许光亮。

    如若说邓骘一方还有些转圜的余地,那便最紧要的,其实是远在西境的耿峣了。因他是利益相关者,倘若他知道了真相,是决计没有转圜的。

    对,不能放任其归来的,不是邓骘,而是耿峣!

    眼下火烧眉毛的,便是不能让耿峣带着那个秘密,回到雒阳城。

    ☆、第一百三十七章。玉堂水阁

    雒阳城。皇宫。

    新柳青绿,杏花初开。刘肇轻笑了一声,却不知这笑里,几分苦涩几分轻蔑。

    他透了些风声去清河王府,却不知,是刘庆未明白过来他给他指的退路而一意孤行,还是,他有了别的打算,破釜沉舟也要反他。

    “皇兄到如今也没来寻朕,想来,是从未动过收手的心思了。”刘肇放下了手中的乘茶的紫琉璃杯,指腹摩挲着杯沿,道,“这执念,真真是深啊。”

    聪颖如刘庆,怎么会看不透,这局有多难破。虽说并非是真正的死局,但,也是了无生气。

    这一盘棋,一眼到底,为何还要再落子。

    “便传信与白汀,要她依朕之前所说行事。”刘肇喝了小口杯中冷茶,只觉得苦涩得紧,没有半分清香。

    远远地,却看见一袭茶白色上襦浅黛下裙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支杏花,淡淡的粉,煞是悦目。

    他放下茶杯,瞥了眼浅黛色相近的琉璃杯,轻声道:“这琉璃紫,还是深了些,不过也算得好颜色。”

    吩咐不许多余人跟着,站起身来,隔着段不近的距离,随着那身影而行。

    却不想,她就这西宫的方向去,这一走,便是走到了邓绥所在的云台殿前。刘肇此时才想起来,邓绥的确在前两日说过,要在春分时节,宴请些许王府武将府邸的女眷来赏花。

    如今阴皇后禁足长秋宫。这雒阳城里的人谁人不知,唯有这邓贵人的云台殿,才是这宫城新权所向。

    邓绥如今代掌皇后印,处理后宫一应大小事务。但云台殿素来谢客,因邓贵人喜静,如今有了这般好事,自然是大家都赶着来。窦归荑本也是赶着去的,却在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默默站了许久。

    她恍然记得很久以前,也有过相似的情景。但彼时,皇姑母,舅父们都还在。彼时,姐姐依旧高束起青丝,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她在殿外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去,却意外地觉得眼熟。一看,这云台殿的对门,不正是当年自己在宫中小住时安置的玉堂殿。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玉堂殿何等熙攘,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反而是一巷之隔的云台殿,快被踏破了门槛。

    归荑转身,进了玉堂殿内。

    一转眼,那么多年了。

    玉堂栖水旁,高阁之上风清日朗。她登上高台,想起了自己在此处住的第一夜,湖水微澜,她吹着悠长的笛声。手一探,才想起腰间的笛已然不在。

    一个转身,却意外地看到,桌案上多了许多素白的画布。而屋内的一角,堆着已然泛黄的许多个素布灯笼。

    归荑走至案前,解开束布的条儿,展开,有些陈旧的布上,绘着雒阳城繁华长巷中,灯火斑斓,而长巷的一侧,一位约莫十岁的小姑娘背影在黑夜中煞是扎眼。见她墨蓝上衣配着长长的明黄色下裙,下裙有些长拖地了寸许,发饰也是玉雕的簪子和银坠黑玉步摇,配着一条长长的明黄发带,娇俏而素雅。

    归荑的手微微一抖。

    再打开了另一幅。

    画布上唯有一株初春方发的荑草,和字迹娟秀的题诗。

    “风听……雪漏尽,凄凄败萋萋。”

    归荑轻轻地念出,她当年自己提上的那一句诗。不知觉,眼角含泪。

    早知道,刘肇描得一手好丹青。从前他也提过要教她,只是她并未有此天赋,一提笔便是乌泱泱染得一片乱,着实画不出什么好画来。

    再摊开,一卷又一卷,画中人却唯一人尔。

    窦归荑很清楚,自己又陷入魔障了。仅仅凭着这几十卷画,她又走不出来了。

    她很清楚……其实,她早就,发现了。

    在她独独忘记了刘肇的那一段时间内,她并不恨他,丁点也不。因为,他是一位帝王,他要走的路,本就是踩着白骨的。窦家功高,因此成为眼中钉而首当其冲,本也在常理。他不过,是位雷厉风行的陛下罢了。

    而在雒阳城外养伤三年,又在邓府的这整整五年来。她听闻的,看到的,都从未惊讶愤恨。

    阴氏的趋炎附势阳奉阴违,让刘肇身边有着一双防不胜防的眼盯着。因此,刘肇盛宠于邓绥,因她是极聪颖的,善于审时度势,在宫中为陛下多做了许多于陛下而言不便为之的事。而陛下以盛宠二字,便可从中调停阴邓间的矛盾。

    而邓骘手的兵权,更是对阴氏的压制。但实际上,张牙舞爪的阴氏根本不是大患,素来静默得令人难以注意的耿氏,才是狼子野心。而清河王,难说也不是将矛盾都推向了一个阴家,从而也保耿家太平安宁。

    多么聪明的一位君王。

    但是。

    当她回想起了,她和他共有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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