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天当中最凉爽的时候。
    芙蓉宫里有老大一棵唐槭树,一众宫女坐在树下头的石凳上做针线。
    没有人说话,只有树上的雀儿偶尔唧唧有声。
    杂役太监从伙房提了热水回来,众人便都起身,准备盥梳头,再过一刻,娘娘也该起来了。
    薛姮照往房里走的时候,被人从后头轻轻叫住了。
    她站住脚,认得是抬水的一个小太监。
    “薛姐姐,前头小张公公托我捎句话给你。”小太监说,“他说近日天晴,那只喜鹊回来了。”
    “知道了,多谢你。”薛姮照一听便知道张公公已经把天青石拿回来了。
    之前他也说,如果事情成了,会想办法告知自己。
    这必然是打发了他徒弟托人捎话儿,别人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有她一听就懂。
    “姮照,做什么呢?快着些。”淡月说道,“要不咱们又该用那几个妮子的剩水了。”
    “偏你最能抓尖要强,”幽竹似笑非笑地瞪了淡月一眼说,“就叫姮照先洗,把你留到最后!”
    薛姮照笑着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往房里去了。
    再说张公公,顺利取回了青金石后,便找了借口不叫皮昆再去龙鳞阁了。
    昨日失火,是薛姮照教他的计策。
    把洒了水的棉花点燃,烟大火小,不会酿成火灾,只是用来做个阵仗。
    假装情势危急,好把装青天冠的盒子交到皮昆手上。
    而在场的众人只有张公公和皮昆两个人知道里头的青金石不见了,并且皮昆并不知道张公公知道。
    期间张公公一再叮嘱众人千万要小心,并且还说随后他会一一细查。
    如此一来,皮昆自然暗暗叫苦。
    初一那日依例查看过,有好几个人在场。
    若此时再查,不见了青金石,账便会算在自己头上。
    要命的是,这东西还真是自己拿走的。
    而且就在自己身上,因为他还没找到机会把东西送出去。
    自己若不偷偷放回去,随后搜身也会被搜出来。
    所以他趁着夜色掩护,便将青金石又放了回去。
    此时他心中还存着侥幸,想着多半是这东西不该丢,所以才会着了这么一场火。
    而薛姮照给张公公出这个主意,却是备着上中下三样结果。
    上策便是张公公怀疑对了人,而青金石还在那人身上。
    自然会完璧归赵。
    中策便是张公公怀疑对了人,而青金石已经不在他手上。
    那么也算把他逮住了,后续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也算是有个交代。
    下策则是张公公压根儿就怀疑错了人,那么这人一定交不出青金石。
    但这么一来,也算给张公公拉了个垫背的,找了只替罪羊。
    所幸的是,最终成了上策。
    至于龙鳞阁失火的事,一来没有造成财物损失,二来根本没烧起来。
    便是叫上头的人知道,处罚也是有限,多半申饬一顿,罚些俸禄罢了。
    和青金石丢失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孰轻孰重张公公自然清楚。
    他也并没有把事情挑明,一来不能叫皮昆狗急跳墙,二来是不想打草惊蛇。
    皮昆是草,他背后的人是蛇。
    一个小太监,便是手脚不干净,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偷青金石。
    这东西太贵重了,便是要出手,也没人敢买。
    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并不是为财。
    而这个人是谁?张公公很想知道。
    太阳升起来了,热气蒸腾着,直教人心情烦闷。
    天太旱了,近十年来都未有过。
    张公公在台阶下就听见了皇上的咆哮:“这些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不在家里修身养性,倒搞起了联名上书的把戏!
    说什么天怒人怨,这等悖晦言语也敢说!
    朕诚心修道,又不是在作孽,哪里就惹得天怒人怨了?!”
    “陛下千万息怒,”这是商启言的声音,“只因如今旱情过重,那些老臣们也是情急顾不得,才说了胡话,望陛下容宥。”
    “容宥?他们的唾沫都快啐到朕的脸上了!
    仗着年纪大些,便胡言乱语,当朕真的不敢砍他们的脑袋吗?!”皇上哗啦一声摔碎了茶盏,似乎把那当成了宫门前长跪请愿的老臣。
    商启言在皇上面前永远轻声细语,此刻更是安抚道:“陛下,那些老臣自然是糊涂了,不糊涂怎么会说胡话做蠢事呢?
    可看在他们还有一二分为朝廷尽忠的赤心,更为圣上不能轻损道行的缘故,还是叫人把他们抬回去吧!
    否则这样的天气,一个不好就真可能热死人。
    知道的是他们老糊涂了,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不知道的难免会谣诼诋毁陛下的圣名,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陛下圣明超绝,不用奴才呶呶不休,也是明了的。”
    “这些老东西,非逼着朕按时上朝。还说我鬼迷心窍,将来必是史书上的罪人。”皇上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但依旧恨恨,“是天不下雨,关朕什么事?
    何况朕不是已经诏令户部工部紧急赈灾了么?也说了这个月十五叫无量天师开坛祈雨。还要如何呢?”
    “皇上为民之心,人人皆知。相信不久也就会求下雨来了。
    只是那些老臣们向来喜欢用儒家的那一套说法做教条,想要陛下兢兢业业,案牍劬劳,方才是他们心里明君的样子。”商启言轻声道,“好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大做文章的。”
    “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道,只是恼怒于他们欺人太甚。”此时皇上的气明显更平复了,“去吧,命人把他们都抬回去,你出面好生劝着些。”
    如今前朝已经吵的一团乱,皇上许久不临朝,大臣们想见皇帝须得单独通禀。
    且请示三回五回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
    张公公也不免在心里叹息一声,看这个情形,根本没有人再去关注龙鳞阁失火的事。
    因为在京畿,已经是赤日炎炎,水深火热了。
    随后商启言从里头出来,见张公公在外头便招呼他说:“你随我到崇正门去,把手里的事先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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