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说:“我没忘,这是我陪靳老师来亢州考察商州遗址的时候你说的,也正是你当初的这句话,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非常想知道,那些‘说不得’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方法,让你们这些基层官场精英们干的却说不得。”
    “你好奇心太强了!”彭长宜没好气地说道。
    舒晴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反而笑了,说道:“不是我的好奇心强,实在是你本人就是个传奇。”
    不知为什么,这话说出后,舒晴的脸红了,她赶紧把头转向车窗外,看着万物已经复苏的原野。
    彭长宜没有在意她的变化,而是说道:“如果我是传奇的话,那每个基层干部都是个传奇。我们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某种程度上说还是比较好干的,真正不好干的,是那些乡镇级的干部,如果非要研究,我建议你还是研究研究他们吧。”
    舒晴说:“也好,尽管我对他们感兴趣的程度不如最初划定的范围,但既然你同意,我可以转移兴趣。”
    听舒晴这么说,彭长宜的口气软了下来,他说道:“其实,作为基层,要研究的问题很多,比如农村医疗保障问题,农民子女接受优质教育难的问题,农民急需更多的科技服务等等问题。”
    “这些问题你们不能自己解决吗?”舒晴问道。
    “是啊,我们已经在探索并且从去年开始在搞试点工作。你比如,农村养老问题。我们已经在城市建设中拆迁受益的城关地区搞试点,6岁以上的农民,享受养老金待遇,尽管不是很高,但是搞了一年效果不错。另外,我回来的第一年,就搞了合并农村小学校为中心小学,目的就是集中农村最优质的教师资源。要干的事情很多,好多工作也需要政策政策支持。”
    “比如说?”舒晴刨根问底。
    彭长宜笑了,说道:“舒教授啊,有些问题我可以满足你的刨根问底,有些问题就靠你去意会,去研究了。其实,踏踏实实地研究点问题,研究农村的问题,我还是支持你的。”
    “我刚才说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我深思熟虑后准备研究的,难道我不踏实吗?”舒晴还在为刚才彭长宜的态度耿耿于怀。
    彭长宜说道:“是,我承认你刚才那个选题也算是个问题,甚至还是学术领域里没有涉及过的问题,但是,你的这个问题不会得到我的支持,就因为,你的视角狭隘了。”
    “视角狭隘?”舒晴有些不解。
    彭长宜看了她一眼,说道:“是的,首先,你是对我个人感兴趣,进而对我们这个群体感兴趣,这本身就禁锢住了你的深意,其次我刚才就说过了,你的这个问题不会得到我的支持,我相信没有人会配合你。”
    舒晴说:“既然你承认这个领域是空白,那为什么不许我搞?”
    “我刚才就说了,基层的事干的说不得,用在这里非常合适。”
    舒晴理了一下头发,盯着他说道:“如果我把这篇论文些成,递交给中组部,或者是在党内刊物上发表,给组织部门在今后选拔干部或者制定标准的时候,起到一个参考作用,让他们更多的关注基层干部的生存状况,这有什么不妥吗?”
    彭长宜看了她一眼,说道:“别忘了,我就是从组织部走出来的干部,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的论文拿去公开发表还行,对于不了解体制内情况的社会人士会觉得新奇,但的对组织部门,没有丝毫用处,因为,你感兴趣的那些情况,他们都清楚。我这样说你要是还不理解的话,那就是你的智商问题了。”
    舒晴笑了,说道:“行,为了能更好得到你的支持,我尊重你的意见,放弃这个选题,我可以改选别的问题,比如农村的教育问题,养老问题。但是,你能不能把我当做一个学者来跟我谈谈基层干部的生存现状问题,我以党性保证,绝不当做公开研究的例证,也不把这些写成论文发表,这样可以吗?”
    彭长宜笑了一下,说道:“你来了也有段日子了,这些问题你也都看到了,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了,这个问题太宽泛。”
    舒晴眼珠一转,说道:“也可能是我的提问方式有问题,这样吧,以你一个基层市委书记的角度来看,目前基层最主要的矛盾是什么?”
    “还是我刚才说让你关注的那几个问题。”
    舒晴怔了半天,她感觉这个彭长宜太聪明,脑袋反应的太快了,而且滴水不漏。她这个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的人,居然思维缜密不如他这个在职研究生出身的干部。她笑了笑,说道:“除去你刚才说的那几个问题,还有什么?”
    彭长宜不想再跟她兜圈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国家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还是脱不掉农耕文明的本质,我们还是个农业大国,农耕文明决定了华夏文化的特征。中国的文化是有别于欧洲游牧文化的一种文化类型,农业在其中起着决定作用。欧洲的游牧文明是掠夺式特征,诞生于此前的狩猎文化,与滥觞于种植的中国文明存在明显的差别。聚族而居、精耕细作的农业文明孕育了内敛式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文化传统、农政思想、乡村管理制度等等,这是我们的根源所在。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的农业哺育了我们的工业文明,众所周知,新中国建立以来,农业哺育了现代化的工业,所以,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我特别赞成中央的工业反哺农业的决策,为什么用了‘反哺’这样一个仿生学上的概念,显然是为了表明在长期接受农业哺育后,工业已‘长成’,应该回报农业。工业反哺农业,是对新型工农关系和城乡关系的一种概括,是对‘农业哺育工业’的升华转化,是对农业近似毁灭性掠夺后的反省行为,这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反哺农业,是一个多么明智和亟需的政策。”
    彭长宜这个开头的话,让一贯专注政策理论研究的舒晴感到很深奥,她不敢打扰他,而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彭长宜继续说道:“说的现实一点,除去我刚才跟你说的养老和教育问题,目前存在的最大问题还有农业产业化经营水平不高,农民收入水平偏低,村庄规划建设水平较低。村集体缺乏公共积累,村级组织管理弱化等等诸多的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有的县级基层能解决,有的就解决不了。哎,说起来太多了,你要真想研究这些问题,没有几年的功夫是研究不透的。”
    舒晴感慨地说道:“是啊,这些日子我已经感觉到了基层工作的难度,感觉到了基层干部们的辛苦。在我去年底给干部家属讲课的时候,就有一个家属跟我抱怨,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说,悔不该当初嫁给干部,说他的丈夫是一个乡镇的副镇长,几乎不着家,家里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他,由此我想到那些异地任职的干部,夫妻两人常年两地分居,即便没有异地任职的干部,也几乎是不着家,他们身上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情感的缺失,对孩子教育的缺失。还有,就是基层干部喝酒成风的问题,说真的,我很反感干部们顿顿泡在酒桌上,也从内心很讨厌这样的干部,但来到亢州后,我弄明白了,没有一个干部愿意天天这样喝酒的,没有一个干部愿意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整天泡在酒里的,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喝酒,那么为什么公款吃喝的风气屡禁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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