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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城外,裴坚带领的钱越国使团在城外扎营,一直没有获准进入凉州城,说是城内驿馆还没洒扫完毕,但实际上因为什么,谁知道呢?
    等了大约一天时间,裴坚就看见了一支服饰风格明显跟河西陇右不同的队伍,从远处缓缓而来。
    等到近处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跟钱越国挨着的南唐国使团。
    南唐的正使身穿一件色彩十分艳丽,修剪非常得体,更显现出十二分雍容华贵的袍服,这据说是绍明圣人设计出来的赐服礼袍,叫做蟒袍。
    裴坚一下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因为在全天下中,除了周国的顶级勋贵以外,能得此金、赤、青、白四色蟒袍的,就只有南唐主李璟,以及李璟的三弟李景遂和四弟李景达。
    这李璟为一国之主,自然没有自己来做使者的道理,李景遂是南唐储君,自然也不可能来,那就来者就只有李景达了。
    裴坚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拜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王族,而且两国都是中原藩臣。李景达还被绍明天子册封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官位也远在裴坚之上。
    李景达见到了裴坚,也笑呵呵的下来答话,似乎对自己能身穿这青色蟒袍很是有些欣喜。
    这给裴坚都搞无语了。
    整个江南都知道李家兄弟的蟒袍是怎么来的。
    那是周天子在平定南平和马楚时,害怕南唐出兵,于是命人先训斥吓住了他们,等到快要平定荆湖后,刻意赏赐给他们的。
    这是先打一棍子再给根骨头的套路啊!简直就是在把李家兄弟当成狗一样对待。
    至少李璟和李景遂就从未穿上过这蟒袍,因为实在是太羞耻了,谁知道这李景达,竟然还有沾沾自喜,什么人呢!
    李景达就当没看见裴坚的眼神,心里其实也很难受。
    此人生性刚直,比起好酒乐的李璟和有些懦弱的李景遂,他是当时南唐国内唯一力主趁周国吞南平和南楚时发兵救援的宗室。
    但当绍明天子以雷霆之势鲸吞两国之后,李景达又是首个力劝兄长李璟卑事中原的人。
    因为还算懂一点军事的李景达知道,周国拿下南平和马楚,拥有江陵、岳阳两处江上要塞和两国水军之后,
    南唐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昔年南北朝时期,南朝全有江南、巴蜀、岭南、两湖和淮南,都只能勉强和北朝抗衡。
    现在李氏南唐江北仅有东都扬州一代,江南还有钱越国分其半,其余各地都在别国手中,根本无力再和中原对抗了。
    李璟虽然治国上平庸了点,并不是完全看不清形势的人。
    特别是听到孟蜀竟然在九十天内,就被周军一战而下之后,三兄弟在宗庙内抱头痛哭了半日。
    现在别说他们三兄弟,就是南唐的普通人也大多知道,南唐国祚,没有多长了。
    要知道不光孟蜀的天险,是南唐所无法比拟的。
    从军队上来说,孟蜀还留有一批昔年追随过孟知祥的代北、河东精兵强将,比徐之诰时期就将黑云长剑都基本搞废的南唐,战斗力实际上还要强悍一些。
    李璟昔日曾不止一次对群臣说,孟蜀倚仗天险,是最能在周国强压下得以久存的国家。
    他南唐若能迁都到洪州(南昌)随后依靠大江天险和赣南群山做掩护,也定可以与周国周旋。
    现在话音未落,李璟就被狠狠打了脸,颜面尽失。
    在宗庙中痛哭的三兄弟,于是想了出一个办法。
    也就是李璟继续‘忍辱负重’,李景达这个素有刚直之名的宗室,则穿上周国赐的蟒袍,以此麻痹周国,为南唐积蓄力量争取时间。
    南唐和钱越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昔年杨行密和钱镠是争夺吴中的对手,之后也纷争不断。
    钱越势弱一些,就选择卑事中原,借中原朝廷之手,来打击南唐。
    特别是南唐灭王闽的战争中,南唐都快要吞掉王闽了,钱越突然出兵,硬是把这块肉,从南唐嘴边给撕了下来。
    导致南唐花费了大量军费,最后却只得到建州一地,双方积怨甚重。
    不过此刻李景达与裴坚在民风与江南迥异的河西碰面,竟然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有些尴尬的寒暄了几句,就听得远处马蹄阵阵,似乎是有千军万马来了一样。
    两人心头都是一凛,特别是裴坚,想起了那天的遭遇,心里还有些忐忑。
    凉州府附近还是相当平坦的,特别是钱越使团临时扎营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山岗,从这里居高临下看去,视野更是宽阔。
    两国使团成员循声望去,只觉大地震颤、尘土飞扬,远处远的仿佛是天边一般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起码数十面旗帜。
    这些旗帜背后,起码是上万骑正在急速赶来。
    “天子脚下,怎么这么多的骁骑,是哪里的人打来了吗?”
    李景达一脸的惊恐,他有些应激了,因为当年在扬州以东的仪征,他就是这样在山岗上,坐视自己被慕容白袍击溃然后逮住的。
    裴坚也被李景达的话说的有些惊慌。
    .这就是见识太少了,若是在其他地方,京畿之地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兵狂奔,那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在河西陇右,恰恰是常态。
    在这里,平均每一户差不多能出接近一个合格的骑兵,张圣人在河西陇右,一共有亲军四万五千户,作为亲军户替补的义从骁骑、团结弓手等十一万户。
    此外还有两万户的禁军,他们是不在河西陇右招募禁军政策出台之前,户口就在河西陇右的遗留。
    这加起来,不算招募青塘附近各府州县的各族人,光是上面就有接近二十万户。
    这么庞大的基数,所谓的万骑根本不算什么。
    震天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景达惨白的脸色中,这些骑兵出现了,随后众人就长长松了口气。
    因为来的骑兵队伍旗帜上,几乎都写着诸如‘昌松县土门乡亲军第三子弟团营’‘乌城巡检司团结健儿’‘广武县禁军扬武、扬威镇子弟团营’‘湟水府河源巡检司义从骁骑’等。
    这是河西陇右独特的政治军事结构决定了的,由于亲军、禁军以及准军事的义从骁骑与团结弓手等众多,传统的汉地府州县模式,并不能完全满足治理的需要。
    于是在河西陇右,成立了类似唐代府兵折冲府的子弟团。
    凡亲军、禁军的亲属,各义从骁骑与团结弓手、重甲武卒中的佼佼者,都归于子弟团管理,设团营亲卫都尉。
    团营亲卫都尉地位在县里较高,虽然政治地位比县令低,但并不归辖区朝廷委派的县令管辖,而是直接由中书省鸾台直线管理。
    只不过团营亲卫都尉只负责军纪、军籍、训练、征调和选派,不能干涉其他事物。
    其余次一等的,都归于各县的县尉管理。
    然后各个关键的关隘、要道,设立巡检司管辖当地除亲军户和禁军户的健儿,朝廷也还每年都会按照规定征发健儿到各巡检司效命。
    所以当李景达等人看到这些人打着的旗帜,就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乱兵,而是各地的武装力量了。
    裴坚靠近了李景达一点,随后低声说道:“大王,这里足足有万骑之多,但竟然只归属于四十余面旗帜统辖,也就是说这河西陇右每一乡里,至少都有几百精骑。”
    李景达看着远处整齐威武的骑士,心里很不是滋味,听了裴坚的话,那就更难受了。
    但他不敢随便答话,谁知道这裴坚是在担忧钱越国祚,还是个心里早就想着把钱越‘卖’给中原朝廷,好换取自己高官厚禄的吴奸?
    半晌,李景达突然想起他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要心向周国的,于是立刻神采飞舞的回答道:“朝廷武德充沛,足以收拾河山,兴复大朝指日可待啊!”
    裴坚深深看了李景达一眼,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李景达对他这样的吴越臣子都警惕有加,当然就更不可能跟(吴越)大王交心了。
    唐吴两国若能齐心协力,尚有一丝生存之机,不能合力则迟早被吞。
    想了想,裴坚又缓缓摇了摇头,罢了,给谁效力不是效力呢!
    他要出头来牵线两国合力,一旦失败就是族灭的下场,智者所不为也。
    况且天下大乱二百年,人心思定,今中原圣主出,何必做那逆天而行之举。
    “今日合该我广武县健儿先入西京拜见圣人,你是哪里来的猪狗,也敢与某家争夺!”
    “瞎牦牛,你这贼奴,别人畏你一身蛮劲,耶耶可不怕你,再敢争抢,某家神射可不饶汝!”
    “听闻汝自号陇右赛子龙?真是大言不惭,某家专程从临潭府来,就是来会会你的,看看谁才是陇右第一枪。”
    各种污言秽语,夹杂着各家祖宗,各种生殖器官,随着这些骑兵,一起冲到了南唐、钱越两国使团前,然后视而不见的从他们身前风驰电掣的飚过。
    溅起的泥土喷射的到处都是,随风卷来的牲畜臭味几欲让人呕吐。
    最少有两三千匹战马从李景达的眼前狂飙而过,人马嘈杂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就连李景达胯下的马儿也被感染,有些跃跃欲试的想跟着一起去奔跑。
    吓得李景达赶紧大声呼救,身边的南唐卫兵拼命帮他拉住缰绳,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粗鄙!”
    “无礼!”
    吵闹声中,裴坚和李景达几乎同时骂出了口。
    凉州南门城头,张鉊也带着百余卫士走了过来,他可太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憨货、愣货是什么德行了,不加管束的话,他们能上天。
    不过情况比张鉊想的要好,虽然两边的义从确实比较混乱,还在争吵。
    但是最中间,那几个亲军子弟团,却显现出了良好的纪律,他们旗帜鲜明,着装基本统一,没有一人乱跑乱叫,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素养。
    张鉊微微一点头,“让亲军子弟团先入城。命带人来的各县县尉,各巡检司巡检立刻整顿军纪。”
    而在城外,远远看见张鉊的黄罗盖伞之后,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继续在呼喊、争吵,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热烈的高呼万岁。
    一骑身穿银白色龙纹布面铁甲的憾山都甲骑,手持令旗从南门奔出,高呼:“圣人诏令,命各亲军子弟团营入城,驻城北亲护军大营!”
    话音刚落,一身穿银白色蟒袍,只剩一只手的将官策马迎上甲骑,单手就稳稳将这面大旗接到了手中。
    “臣,临潭府兵马督监罗庆连,得令!”
    随后罗庆连面朝诸亲军子弟团,单手挥动令旗,所有人再次高呼万岁者三,随后人马如一,诸团营次第前进入城。
    这时,两旁争吵、攀比的憨货们也勐然想起了军纪,带他们来的各县县尉、各巡检司巡检使也开始大声斥责整顿军纪。
    不过半盏茶几分钟的时间,一万余骑兵,两三万匹战马,立刻就从乱糟糟的样子,勐然归于平静。
    除了马蹄声与偶尔的战马嘶鸣和传递军令外,再也没有其他嘈杂的声音。
    随后不到一刻钟,这万余骑都明确了自己的驻扎位置,随着令旗排成队形,如同真正的军人般,进入了凉州城。
    裴坚本来对这些带着野蛮气息的骑兵极为不满,可是这会见到万余骑如此规整,简直可以称得上如臂指使后,心里不免一阵阵震惊。
    他转过头看着同样也被震惊了一番的李景达说道,“此万骑,不过是江南长征健儿和州县乡兵那等征召士,但却能如此令行禁止。
    敢问大王,南唐国的禁卫六军,能做到如此吗?”
    李景达在心里苦笑一声,南唐的禁卫六军大部分在淮南之战的时候,就给报销了。
    现在新招募的禁卫六军不过是诸州县乡兵提拔而来,别说上万人半盏茶就能令行禁止,给半个时辰,搞不好都不能理顺。
    不过李景达嘴上却不服软,冷冷一笑反问道:“汝等杭州八都能做到?”
    裴坚苦笑着摇了摇头,隔阂太深了!
    李景达这都以为自己是要嘲笑他,裴坚随即答道:“当然不能!上国有此雄兵,江南再无唐吴立足之地了啊!”
    李景达此时听出了一点味道,刚想上去发问,裴坚却避开了他。
    他裴坚祖上本就是河东之人南下,与当今大周权臣赵国公裴远裴玉英,同出河东闻喜裴氏。
    两人在东京序过辈分,裴远还得叫他一声叔公,有这样的大腿,哪有不去抱住的道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父母妻儿啊!
    刚才这两问,已经算是相当尽责了,何必再逆天而行。 <div id="device" style="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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