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俊侠高大,也更强壮,面容轮廓转折刚硬,有着比上京人稍深的肤色,双目深邃,就像闪烁的星辰,嘴唇温润,鼻梁高挺,瞳色漆黑明亮。虽然形貌落魄,却比段岭在上京所见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身材很健壮,散发着让人感觉安全的气场。

    他摘下头上斗笠,双目深邃如墨,带着明亮的神采,眼睛却微微发红,注视着段岭。

    段岭只觉这人有种奇异的亲切感,就像是在梦里认识的人一样。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李渐鸿问。

    段岭点了点头,李渐鸿便慢慢走过去。段岭蹲坐在小板凳上,看看花圃里的植物,又看李渐鸿。李渐鸿在段岭身边跪了下来,以便与他平齐,目光转移到花圃里,但只是一会儿,又转到了段岭的脸上。

    “都是些什么花?”李渐鸿问。

    “这是芍药,这是鸡血藤,胡兰草,九层塔……”

    段岭给李渐鸿介绍他的这一块小天地,李渐鸿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段岭的脸,少顷,他朝段岭笑了起来,段岭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笑。

    “你怎么哭了?”段岭问。

    李渐鸿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段岭便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让出位置给他坐下,李渐鸿盘膝坐在段岭背后,段岭用铲子继续翻土,说:“你有蚯蚓吗?春天来了,想找点蚯蚓放着。”

    “明天我给你抓去。”李渐鸿答道。

    “我得去读书了。”

    段岭回书房去,李渐鸿却也跟了进来,段岭起初以为他是新来的花匠,但看上去又不太像,问:“你是郎俊侠的朋友吗?”

    “郎俊侠还没回来,他今天出门办事去了。”段岭说。

    李渐鸿点头,段岭便招待他进书房里去,沏了杯茶给他喝,李渐鸿说:“边海雪芽。”

    “喝出来了?”段岭笑着说,“我在城里买的,擦擦脸。”

    段岭递给他湿毛巾,李渐鸿又问:“近日里在读什么?”

    “读《麟史》。”段岭答道。

    “读到哪一部?”李渐鸿又问。

    “《左传》跳了。”段岭翻开书,答道,“正看着《谷梁传》,夫子说我不求甚解。”

    李渐鸿笑了笑,说:“可搭着《十三经注疏》一起读。”

    段岭翻出压着的那本书,朝李渐鸿招了招,说:“成康铺子里头借来的,你也读书吗?”

    李渐鸿喝了口茶,答道:“我读得少,四书五经没读全,不大会做文章,祖宗的学问,不可荒废了,你这样很好。”

    “你是汉人吗?”段岭好奇地问。

    李渐鸿坐在阳光下,光芒洒进来,虽衣衫褴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尊贵气质,他认真地看着段岭,说:“是,我家上古还出过一位圣人。”

    段岭震惊了,问:“哪一位?”

    “你猜?”李渐鸿说。

    段岭又问:“您贵姓?”

    李渐鸿笑了起来,说:“姓李。”

    段岭说:“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

    李渐鸿点点头,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不错,正是李耳。”

    段岭瞠目结舌,李渐鸿道:“我家四兄弟,就我读书最少。常觉有愧于先祖。”

    段岭笑了起来,说:“你旁的事一定很厉害,你背后背着的,那是剑吗?”

    段岭注意到李渐鸿身边放着一个长条匣子,李渐鸿便取过来,搁在案几上,打开让段岭看,段岭惊讶无比,说:“这是你的佩剑?”

    “你喜欢吗?”李渐鸿答道。

    匣中是一柄黑黝黝的重剑,快有段岭高了,剑柄上刻着太极图,剑身上有着奇异的铭文,仿佛年岁久远,却历久如新,锋光闪烁。段岭要伸手去摸,却被李渐鸿两指挟住手腕,不能动弹。李渐鸿改而拈着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嘱咐道:“陨铁重剑,重四十斤,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一不小心,指头就得掉在里面。”

    段岭笑了起来,李渐鸿覆着段岭的手,让他按到剑柄上,那剑仿佛有生命一般阵阵震颤。

    “它叫什么名字?”段岭问。

    “有人唤它‘镇山河’。”李渐鸿说,“我唤它作‘无名’,因为它的前世是一把刀,名字就叫‘无名刀’,后因山河沦陷,落到外族手中,被柔然匠人重铸成五把兵器,分发至诸部。”

    段岭听得出了神。

    “再后来,我南陈攻破楼兰,将它尽数收回,再次重铸为这把剑,它象征的是天道,斩山川,断江河,以西方精金千锤百炼而成,乃是汉人的传国之剑。”

    段岭点点头,将剑匣合上,说:“郎俊侠也有一把剑,也很锋利。”

    “他的剑名唤青峰。”李渐鸿解释道,“郎俊侠的青峰剑、武独的烈光剑、昌流君的白虹剑、郑彦的紫电金芒、寻春的斩山海与空明法师的断尘缘,都是前朝传承下来的名剑,其中郑彦、昌流君、武独与郎俊侠,都是刺客。”

    “你呢?你从哪里来?”段岭对这名流浪的剑客十分好奇,问,“你是刺客吗?”

    李渐鸿摇摇头,说:“我从南方来,你去过吗?”

    段岭答道:“我只在汝南城里住过,后来来了上京,就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了。”

    李渐鸿说:“如今已是故国了,我曾在西川住过,西川十里锦街,碧水如带,玉衡云山雾绕,江州灯红酒绿,彻夜不眠。”

    段岭微张着嘴,李渐鸿又说:“江南与上京不一样,树是绿色,而非此处青色,一到春天,开满桃花。还有大海,无边无际。”

    段岭问:“你都去过么?”

    李渐鸿点头,笑了笑,说:“还有滇南,滇南美景犹如仙境,从不下雪,四季如春。滇南的湖水像是镜子一般,在雪山下清洌常新。还有玉璧关,玉璧关下入了秋,尽是如雪枫林。”

    段岭充满了神往,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去看看。”

    李渐鸿说:“你若想去,明日我便带你去。”

    段岭:“……”

    “真的吗?”段岭难以置信地说。

    “自然。”李渐鸿认真地朝段岭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我要读书。”段岭哭笑不得道,“要等……要考功名,郎俊侠不会让我去的。”

    “他管不得你,这世上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李渐鸿说,“今夜与他打一声招呼,你想去何处,明日便可动身。你想学武是不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不想读书便不必再读。”

    段岭傻眼了,直觉这人是在逗自己玩,然而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又令人生不出任何怀疑之心。他虽已十三岁了,却还只是个少年,少年的天性就是贪玩,又如何坐得住?

    “还……还是算了。”段岭打消了念头,知道不可能一走了之。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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