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在巷外停下脚步,继而缓慢后退,退进了对街小巷口的阴影之中。

    对街上,停着一辆马车,段岭打着瞌睡,爬了几下爬不上去,武独不耐烦了,把他塞进车里,转身在街上买早饭吃。武独换了一身新袍子,显得很精神,背着他的剑匣,朝馄饨摊上的老板说话。

    “半斤鲜虾馅儿,半斤肉馅。”武独朝老板说,突然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皱起眉头。

    郎俊侠再次退后些许,避开武独的视线,武独买了馄饨上车,仍揭开车帘朝外看。

    段岭睡得迷迷糊糊,刚起来便被武独粗鲁地抹了把脸,换上衣服,塞进车里继续睡。

    “有吃的?”段岭闻到食物香味马上醒了,接过筷子,拿着竹筒开始吃。

    吃完以后段岭又脑袋一歪,靠在武独身上,睡着了。

    “哎?”牧磬也刚睡醒,得知人去楼空,忙追出来,马车却已走远了。

    车夫赶着车,带着两人出了城,行驰在夏末秋初的官道上,两道树叶沙沙作响,一片青绿,林荫的影子在车上晃动,空气十分舒爽,武独便将车窗的帘子挂了起来,一脚踩在矮凳上,霸气十足地于车内榻上懒洋洋地坐着,手肘朝后搁。段岭则侧躺在榻上,枕着武独的大腿。

    蝉鸣不绝于耳,段岭翻了个身,被阳光照在脸上,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武独的身上一半洒着阳光,一半被外头树叶的光影点缀着,光点如同流星,沙沙沙地在他们身上飞过去。武独正在思考,他不吭声时,有种不明显的邪气,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谁也瞧不起。

    “醒了?”武独说。

    段岭打了个呵欠,坐起来,趴到窗前去看。

    “哇!”段岭为窗外的景色而惊呼。

    武独说:“别上蹿下跳。”

    能出来玩一趟还是很兴奋的,段岭趴在武独左半身上,越过他朝窗外看,车厢内的空间本就狭小,武独又不敢乱动,只得稍稍扶着他。上次来时是沿江州经剑门入川,并未走过通往汉中的这条路,只见沿途景色又有不同。

    一池静水,千里绿油油的麦田,中有一棵古树,天空如同水洗过的蓝,树上的蝉此起彼伏地叫着。一派野旷天低树的意味。

    车夫去用午饭,段岭便与武独在树下坐着,段岭此刻方真切地意识到父亲曾经说过的,中原江山的宏大美景。

    武独却有种莫名的惆怅,低头看着树下的泥土,用手指挖了些,再反复拍好。

    “有什么东西吗?”段岭好奇地看。

    “蝉蜕。”武独答道。

    武独找了些蝉蜕,用纸包着,车夫在官道上“啊啊”地喊,两人便动身回去,临走时,武独又转过头,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棵树,段岭感觉到这里似乎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是什么地方?”段岭又问。

    “没什么。”武独答道,“走吧。”

    段岭总是对武独的过去很好奇,但武独却很少提及,仿佛告诉他太多是丢人的事。

    “喂,武独。”段岭手里拈着狗尾巴草,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道。

    武独:“?”

    两人坐在车里,离那棵树渐行渐远。

    段岭:“咱们刚刚坐的那棵树下面,死过人。”

    武独:“……”

    武独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树根下面有血的痕迹。”段岭说,“就在不久以前,可能不会超过一年。”

    武独不由得对段岭刮目相看。

    “你很聪明。”武独随口道。

    段岭迟疑片刻,推测出武独会在那棵树下短暂逗留,也许正是因为那个地方有着特别的意义,死去的人很可能是他的朋友,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武独几句,顺便更了解他一点。每次与武独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想起自己曾经对郎俊侠一无所知,也许这才是一切背叛的根源。

    死去的人……会是赵奎吗?若是从时间推算的话,也应该是那个时候,段岭设想出赵奎被父亲追杀,直到此处,然后死在树下,武独无处可逃,只得放下剑,朝父亲效忠的场面。

    他很想再问一句,但这样很可能会引起武独的疑心,毕竟显得自己太聪明了。

    然而武独却主动开口,告诉了他。

    “是赵将军。”武独说。

    段岭明白了,却做了个“嘘”的动作,意思是外头有车夫在,隔墙有耳,免得多生事端,武独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并一手搭在段岭身上,段岭依旧靠着武独,半躺着,懒洋洋地发呆。

    武独身上有股很舒服的气味,像是青草混合着健康男性的皮肤的感觉,他素来不怎么打点自己,这反而令段岭觉得很亲切,行事随意洒脱,就像个流氓大哥一般。

    “没发现车夫是个聋子?”武独朝段岭说。

    段岭这才知道车夫原来既聋又哑,一想也是,牧旷达亲自给他们派的车,聋哑车夫则听不到,也不能说,不会被扣作人质拷问消息。

    “赵将军对你好吗?”段岭问。

    “还行。”武独说,“其实他看不起我。”

    段岭又问:“为什么?”

    “很久以前的事了。”武独悠然道,“我有个师姐,叫寻春,她和我一样也会吹相见欢这首曲子,是我师娘教的。师娘从前有个老情人,就是赵将军。”

    “你师父呢?”段岭问。

    “很早就死了。”武独皱着眉,“炼了些长生益寿的丹药,信了不知哪来的方子,合了些汞,把自己给吃得平日飞升了。”

    段岭很想笑,却碍着武独的面,不敢笑出来。

    “上上任帝君。”武独说,“今上的爹,那位在去年驾崩的太上皇,也是信了这一套,成天在宫里头炼丹吃药,求仙问道。”

    段岭心想那是我爷爷,不过我也没见过他的面,对他没多大好感,随你编排就是了。

    “你为什么会跟着赵将军?”段岭又问。

    “因为师娘死了。”武独说,“辽人打进长城,我与师姐便分了家。赵奎招揽我,让我替他干活,师姐则到上京报仇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活着没有。”

    段岭想起了寻春,没敢告诉武独,当初的事他还有很多未曾想清楚。

    “这个刺青也是你师门的吗?”段岭跪坐起来,好奇地看着武独脖子上的刺青,武独侧头瞥他一眼,段岭便伸手去翻他的领子,将领子扯下来点,想看得清楚些,武独脸却有点红了,不自然地拉好领子,看也不看段岭,随手一指榻上,示意他坐好别乱动。

    “嗯。”武独漫不经心地说。

    “叫什么名字?”段岭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武独不耐烦道。

    段岭说:“满足一下我的求知心嘛,朝闻道,夕死可矣。”

    武独答道:“白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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