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能把我的整颗心都给裂掉。我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可是我有。

    “我真想你,我真想出去……”他呜咽了,抓着我的手贴在额头上就哭。

    “行了,别哭,回头那些老犯人见了你这样又想打。”我哄他。

    他哭声渐小,最后仍是抓着我,把我的手贴在他额头上,沉默不语。

    “行了,时间快到了。”我抚摸他额头,他不由抬头看我,眼中很明显有着不舍。我心里一抽,心一横,抓着他的手狠狠亲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没说话。

    “我走了。”我猛地站起来,逃难似地离开了。

    “半小时。”法警告诉我时间,把我带进探视室。

    屋子里郭一臣已经坐在那儿等我了,剃着光头穿着灰蓝色大棉袄,整个人看上去还挺精神。

    “张源。”他笑着看我,“你怎么不跟非子他们一块儿来?上次非子还来看过我。”

    “最近我跟他作息时间凑不齐。”我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饭盒,“我妈知道我要来看你,专门让我给你带的。”

    郭一臣凑过来看着我揭了盖子,一下子就笑了:“阿姨真是有心。”

    “有点儿凉了,不过我一直揣怀里捂着,还成,你趁现在吃。”我把饭盒推过去,从盒子顶上拆了塑料筷子下来递给他。

    “你看你也不带点儿醋来。”他咬着筷子斜瞄我一眼。

    “你还挺挑。”我笑着看他。

    “行那我凑合着吃,亏得你妈手艺好。”他一口咬去大半个,“芹菜牛肉馅儿,好吃。”他嚼着,突然看我一眼,“对了,我听非子说你要去当兵了?”

    “嗯,武警部队。”我点点头。

    “哦,什么时候走?”他边吃边问我。

    “……明天。”

    他不由愣了一下,半晌讪笑道:“这么急?”

    我也一时语塞。“你都不等我出来。”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下个礼拜就出狱。”

    “部队上有规定……没办法么。”我温言看着他。

    “行那今天就当是我们相互践行了。”他一乐,半口饺子还包在嘴里,“就是寒碜了点儿。”

    “你慢点儿,你看你那吃样。”我边挪饭盒边数落他,“饺子馅儿喷得到处都是。”

    “嗯。”他努力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看我,“那张源,是不是我以后就好久都见不着你了?”

    “可能是吧,部队上不好请假。”我没敢正眼瞧他,“你呢,出来了有什么打算?”

    “那天我跟我妈说了一下,估计还是只有去做生意吧。”他讪讪笑道,“你看我要文凭没文凭,要手艺没手艺,政治历史还不清白……”

    “谁说的?你出来了再好好读一年书,参加高考,说不定还能上大学。”

    “呵,那得多久的事儿,再说吧。”他一口气扫光了饭盒,挺满足地搁了筷子。

    “我这儿还给你带了几包烟,一个星期够你抽了。”我从兜里摸烟给他,“好烟,平时我都舍不得抽,专门攒起来给你的。”

    “没事儿你自己留着,我在里头不缺烟抽。”他摆摆手,“再说你马上去部队了也弄不到什么好烟。”

    “我操你还牛逼上了。”我笑着骂他,“现在你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哈?”

    “也不是,就是适应了。”他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适应了也好混,这不我下礼拜要走了,我几个室友还寻思着给我弄一个欢送会呢。”

    “再怎么适应也不是个久待的地方。”我看看他。

    “嗯。”他抬头看一边。

    “我得走了。”

    “这就半小时了?”他挺惊讶。

    “你自己不觉得是吧?真有半小时了。”

    他看看探视室里的挂钟,不由失笑:“跟你在一起这时间过得还真快。”

    “你要是真想见我……”我小心翼翼地对他笑着,“出来了多往我们驻地走走,逢个周末什么应该能有个短假。”

    “嗯。”他笑着点点头。

    “那我真走了。”

    “嗯。”

    我慢慢地收拾着饭盒,他坐在椅子上也在帮我张罗。间或手指头尖跟我碰一下,我不由停下来看看他。

    “怎么了?”他抬头看我,眼神儿很干净。

    “没,”我低头笑笑,“对了,要走了给你件东西。”

    “什么?”他十指交叉望着我,挺期待。

    我冲他笑笑,伸手往大衣口袋里摸;巴掌大的小笔记本,我摸了三次才摸出来。

    “你孵蛋呢?”郭一臣笑着从我手里抢过本子,端详着封面,“张源你太寒酸了,临走了给我个笔记本儿,就是抵我小时候帮你抄的作业也不够啊。”

    “回去看。”我抬头看了看已经在一旁督促的法警,“行那我走了。”

    “诶。”郭一臣收好本子看我,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要跟着法警回牢房了;最后他回望我一眼:“等我出来就往我们家打电话。”

    “知道。”我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我视野中,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着那背影大喊了一声:“好好看本子上那首诗!”

    郭一臣像是回了一下头,但马上就被法警带走了。

    我慢慢从看守所踱出来,不由又回头望了望看守所东北角那座高高的哨楼,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来要带给郭一臣的烟现在还在我包里揣着,涨得我大衣口袋鼓鼓囊囊的。我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拆了一包自己给自己点上,边抽边想,他要是能懂,说不定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我从来是个粗人,这么细腻的心思用在一个人身上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松了松围巾,眯着眼看天;这时候头顶有些白花花的阳光透着云层荡漾开来,干净如他年幼时无拘无束的笑容。

    我突然想吟哦给他抄的那首诗。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细细阅读,回忆你从前眼神的柔和

    回忆他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着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低下头颅

    哀伤倾诉着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群星闪烁中隐藏着脸庞

    ——叶芝 893

    (番外三完)

    早上钟垣来的时候带着移动硬盘,笑眯眯默不作声地把硬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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