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住他!”孔六高举着皮带不让我抢过去,一边惊慌失措地对其他犯人下命令。

    “你他妈找死!!”我红着眼扑过去,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在上涌。我身边有数不清的胳膊死死拽着,我挣扎着把孔六推在对面床架上,膝头跪在他胸口上,五指抓住他肩膀,右手猛地一轴。

    孔六“啊——”地尖叫一声儿,被我弄脱臼了。

    周围的犯人一下子全部放开了我。

    “都他妈给我滚!老子要休息!”我气喘吁吁地对着虚空一顿吼,觉得自己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一般,摇晃着扶住了我这边的床架。

    17

    我很安静地过了一夜,但没睡几个小时,囚室里的犯人就都陆陆续续地起床了。

    室友们看我都像见了鬼一样,我浑身也疼,死躺在床上不动弹。看守所不比监狱,不用参加劳动,管理也不甚规范,于是整个囚室的人对着我的方向大眼瞪小眼。

    孔六吊着一只手一拐一拐地蹭到我床前,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兄弟,昨儿是我对不住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接回去吧……”

    “嘴巴放干净点儿,谁他妈是你兄弟呢?!”我噌地一下坐起来,顾不得身上疼,一手牢牢抓住旁边的床架。

    “是是,我不是你兄弟……”孔六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你先给我接回去成么?”

    我没理他,他另一只手就慢慢地去解衣服扣子。我在看守所待了十几个小时,整个人都暴戾起来,见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去脱衣服,不由甩手就是一个耳光过去:“你他妈又想干什么?!”

    孔六听听话话地挨了我一耳光,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又是一副哭丧脸对着我:“你看,我肩膀都肿了……”

    我斜瞄他肩膀一眼,确实是肿了。我在急诊值班时常遇到这种病人,孔六骨骼健硕,受起伤来倒是典型得很。

    孔六见我不说话,也不多造次,就那么低声下气地杵在我床头,跟前一晚简直判若两人。

    我端了一会儿架子,最后还是皱眉看他一眼,一手按肩一手抡胳膊地帮他把肩膀给接好了。

    “你动一下。”我不耐烦地放开他。

    他小心翼翼地抡了抡胳膊,终于嬉笑开来:“你真神,居然会这个。”

    “这没什么。”我淡淡看他一眼。

    “你怎么称呼?怎么进来的?”他蹲在我床头不走了。

    我没理他。

    孔六讪讪在旁边挠了一会儿头,又兀自开了腔:“我看你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我们这路人。”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偷偷瞄我,“你是经济犯罪吧?”

    我依然没搭腔。孔六大概是觉得无趣,过了会儿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脚就坐我床上。我警惕看他一眼,他倒是比我反应还大:“没,我不来了!我真不来了!”

    我收回目光,就听见他一个人在那边说:“你刚来,可能不习惯,我们这儿……都这样。我以为你也是……嗯。”他一边说一边看我,“现在不是不让刑讯逼供么,上头就把新收押的犯人扔到老犯堆里折腾;新犯进了所头一晚上肯定是不能睡的,羁押头二十四小时就要讯问,一问就是十二个小时,这是在捅软刀子呢。”

    我下意识地看看天窗,觉得离二十四小时不远了。

    “诶,你也别怕。”孔六给我宽心,“问得越久说明他们越没底,你要真想死扛,一咬牙就过去了。我见过好几个个生猛的哥们儿,两天两夜啊,硬给挺过去了。”

    “夏念非。”法警站在门口喊我的名字。

    我一抬头。

    “准备接受讯问。”

    侦查人员无视我身上一道道的血痕,仿佛我天生就带着这些伤疤出世一般,撩起我的毛衣看了看,交代一句“不要在所里寻衅滋事”后进入了正题。

    警方开始问我的姓名,职业,住所;光这三个问题就纠缠了不下五分钟,然后终于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郭一臣的人?”

    我点头:“认识。”

    “你跟他什么关系?”

    “以前在一个中学读书。”

    “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哪儿?”

    “好几年前了,记不清楚。”

    “你再想想。”

    “真记不清楚,他在外地做生意,平时我们没怎么来往。”

    “你回忆一下。”

    “我真不知道,我记得清楚的就那一回,我妈下葬那次他回来参加葬礼。”我看看对面的警官,“这都多少年了。”

    “你知道他做什么生意?”

    “好像是卖茶叶。”

    “你确定是卖茶叶?”

    “是吧,他还给我带过茶叶回来。”

    “他什么时候给你带的茶叶?”

    “每次回来都带。”

    “他最近一次给你茶叶是在什么时候?”

    “……我忘了。”

    “你再想想。”

    “我真忘了。”

    “你回忆一下。”

    对面的两位警察始终很淡定,不骄不躁,冷静得近乎礼貌。他们的问题大多都不痛不痒,却很绕,不小心就会被套住。警方最喜欢用的两句话是“你再想想”和“你回忆一下”,有时候一个问题会反反复复问很多遍,而他们最兴奋的就是我回答不一致的时候。

    我觉得我确实不适合跟警方斗智斗勇,这样□裸的直接对弈让我觉得我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认不认识丁显杰?”

    “见过一面。”

    “什么时候见的?”

    “就前几天新协和剪彩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他跟新协和的金钱关系?”

    “我不知道,我没有接触新协和的账目。”

    “你身为股东为什么没有接触账目?”

    “我只是小股东,前几年还赔了钱,所以没管这事儿。”

    讯问已经过了一小时,对面换了两个警官。

    “你认不认识邱羽山?”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人。”

    “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你没听别人说起过?”

    “没有。”

    “你认识谢锦和?”

    “认识。”

    “谢锦和说他跟你提过邱羽山。”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怎么不记得了?”我不由挤出一抹微笑。

    “你再回忆一下。”

    “我真的不记得。”

    “你认不认识杨善堂?”

    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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