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小辈才开吃——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孙子承欢膝下,所以谢老太爷才会突发奇想地将几个孙子孙女都召到公馆来住。但谢暄并没有感觉到谢老太爷有含饴弄孙的兴致,除了在饭桌上,他甚至很少见到自己这个祖父。谢老太爷有两个妻子,但一直陪着他经历大风大浪大富贵的是第二个妻子欧阳氏,欧阳老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谢暄的二叔和三叔,在谢家,是很有些地位,有时甚至能左右老太爷的想法。而如今,陪着老太爷住在这公馆的,就是这位欧阳老太太。

    谢老太爷秉持“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饭桌上静悄悄的只闻调羹碰撞碗沿声和细微的咀嚼声,少顷,老太爷放下饭碗,率先离桌,饭桌上才略略轻松起来——

    “谢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听大婶婶说,你明年也是要进‘名扬’的——”谢晖先开口,语气既不过分热拢也不疏离,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嗯。”谢暄应了一声,但并不准备真这样做。

    门口忽然传来“吱——”一声的刹车声,性能良好的跑车稳稳地停在门廊下,谢明玉的手掌一撑,便已经潇洒地翻身而出,大步朝里面走来——明媚妖艳的青春气息便扑面而来,挺秀如竹的身姿,如塞缪尔笔下的“桃面、柔膝、丹唇”,再加上那飞扬的神态,骨子里舍我其谁的张狂与高傲,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欧阳老太太偏疼幼子,对这幼子所出的独子自然爱屋及乌,何况又是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和伶俐劲儿,光看谢明玉与众不同的名字,就可看出他在谢家的特殊地位。与谢暄他们不同,谢明玉自小就养在欧阳老太太身边,这公馆就是他的家,他是主人,随意自在,来去自如——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欧阳老太太身边,笑嘻嘻抱怨,“怎么吃饭也不等我?”

    “不是说同学生日吗?怎么没吃就回来了?”欧阳老太太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连连吩咐佣人赶紧摆上碗筷。

    作者有话要说:亏我辛辛苦苦想出“侬本多情”这个题目啊,不好吗?为什么我很爱啊!我觉得很有味道啊~

    觉得好的请举手!

    20

    20、比较 ...

    谢明玉一上桌,饭桌上的气氛就陡变,一改先前的严谨矜持,立时鲜活明快起来。少年出身豪门,年纪小小却已颇有腔调,眼一斜,嘴一翘,评论时事、激扬文字、臧否人物,张口就来,绝不需要斟酌,不需要思考——譬如,他说学校附近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日日在自家门口摆一木桌,五把小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摆在桌子正中,葱与葱之间相距五公分,分毫不差,一把葱卖五毛,每天只卖五把,卖完收摊——这小日子过得帅呆了,颇有武侠小说中隐世高手的风范;又说康有为这人忒不要脸,天天胡吹海吹,说自己五六岁开始读四书,到十岁便“知曾文正、骆文忠、左文襄之业,而慷慨有远志矣”,夸了自己还不够,接着夸儿子——将三岁的小毛孩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都替他脸红。不过这人运气不错,忽悠得光绪小儿变法,好在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头,和仓促的结束,落了个失败英雄的名号,倒显得有点儿壮志未酬的味道——

    包括看似温和的谢晖在内的谢明玉、肖焚这帮子人,骨子里就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儿,他们视野开阔、头脑灵活,又家境富裕,顺风顺水地长大,按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畅快爽利,很有点舍我其谁的张狂和骄傲。

    谢暄回到二楼小书房,在桌边坐下,拿起笔,目光在化学题目上落很很久,却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最后赌气似的将笔掼在桌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夜色沉沉,像一头凶猛的兽朝他露出轻蔑高傲的神情,那威压逼迫得他喘不过气——体内那种无法名状的焦躁几乎要冲出来,想大叫,想发脾气,想……玻璃窗上印着他满是戾气的阴郁的脸,那样陌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用力地看,发狠地看,然后,强迫自己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走到一边的黄花梨木的大书桌后,往砚台里添了点水,轻轻捋起衣袖,慢慢地磨起墨——

    他幼时便跟随书法老师习字,师长虽非名家,于书法一道上却颇有自己的心得所悟。于练字之前先学研磨,姿势手法吐气无一不严。几年学习,与其说他习得了一手漂亮写意的字,不如说学会的是一种静气,不骄不躁,宠辱不惊——

    少年人总是飞扬跳脱的,哪里能够于宣纸墨字间端坐一下午,在他被送往周塘外婆家之后,书法的学习便也中断了,相隔多时,再拿起墨来有着生疏涩滞之感,但渐渐的,随着不断重复地转圈,身体里残留的熟悉感慢慢蔓延上来,心,慢慢静下来,回到最初学字那时的澄明单纯——

    那时,他最初临摹的是褚遂良的《阴符经》。教他书法的是个老先生,他告诉他——字人人都会写,可也很难学,学这个东西,要先学其他东西,要先去理解一个笔画有多少内容。《阴符经》中,一个点画的动作,你眼睛是能够看得清的。一个笔画里面,起、收、粗、细的变化,一个笔画的每一个动作,在《阴符经》中都露在外面,它是很清楚的。《阴符经》在理解书法来说是很好的一个帖,然后再去写智永的《真草千字文》——

    不知不觉就练了一个小时,等搁下毛笔,才发觉肩膀和小腿都有些僵硬。他揉了揉肩膀,看了眼看摊在小书桌上的化学课本,离开小书房,准备回房洗漱,再看会儿书就休息——途经走廊花架上的电话机,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拿起话筒,手指却在那些熟悉的数字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就这样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放下了话筒—

    第二日是星期六,天气很好,阳光亮丽。

    谢暄用过早餐之后,便在小书房边做昨天遗留下来的练习,边等肖焚这个家庭教师到来。只是等他做完手头上的作业,还是不见肖焚的身影,他看着窗外秋光,一边转着手中的笔一边想——是不是肖焚终于忍受够了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谢三少,以这种行为表示不满呢?

    正想些有的没的,女佣阿兰敲门进来——“三少爷,肖少爷这会儿正陪小少爷打网球呢,他让您自己先看书,他一会儿就过来。”

    谢暄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女佣口中的小少爷自然是谢明玉,他是谢家目前为止最小的孩子,又是自小在这公馆的,佣人待他与众不同,小少爷与四少爷这其中的差别有心人自然能够察觉出来。

    今天是星期六,谢明玉休息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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