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面色不改,勾了勾嘴角,慢慢地走回教室——

    下午四节课后,谢暄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又去了谢明玉的教室,把他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去医务室。谢明玉翘着脚,躺在床上睡觉,脸上盖着一本书,是萨冈的《你好,忧愁》,医务室的老师大概吃饭去了——

    谢暄将书拿下来,谢明玉便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副有何贵干的表情。

    “是打电话叫钱叔接你回家,还是怎么样?”

    谢明玉一下子从床上直起身,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地说:“我住你那边。”

    谢暄看着他足足有十几秒,然后才垂下眼睛,“那走吧。”

    谢明玉却不动了,左手手肘搁在曲起的左腿上,抬着下巴又傲慢又轻蔑,说:“谢暄,你这人真没意思,明明心里不乐意还非得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你装给谁看?”

    谢暄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谢明玉扭过头,“我就觉得没劲儿,你要觉得你是我堂哥有那个义务照顾我,那就省省吧,我谢明玉不稀罕。”他说完,像是赌气似的下床穿鞋,然后一把拎起自己的书包甩到肩上,一瘸一拐地走出医务室——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一点征兆也没有,谢暄的眉头拧成疙瘩,一言不发地跟在谢明玉身后,看着他挪出校门,站在马路边,这会儿显然脚疼得厉害了,重心全放在左脚上,阴郁着一张脸,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在发短信。

    谢暄走过去,收了他的手机,对上谢明玉的怒容,淡淡地说:“发什么脾气!”

    谢明玉只觉得一口气窒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有心想闹什么,但一接触谢暄那淡漠的神色,又搞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一样,憋屈得要死——

    谢暄拿过他的书包,看他一眼,“走吧。”

    谢明玉没动,挑着眉,直勾勾地看着谢暄,有些刁难也有些挑衅,“我脚疼。”

    谢暄看了他一眼,说:“要我背你?”

    谢明玉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口气蛮冲,“不用。”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抬高左手臂,谢暄走过去,架住他的胳膊,将他的手臂绕到自己的颈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慢慢地朝他的小公寓走去。

    36

    36、和解? ...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谢明玉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了。谢暄叫了外卖,味道不怎么好,谢明玉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又哪里吃得惯,吃了几口便不吃了,半夜肚饿,裹着被子起来,跳着脚到客厅推醒睡在沙发上的谢暄——

    “我好饿啊——”他耷拉着眉毛,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渴睡的时候,谢暄睡意正浓,并不愿睁开眼睛。

    谢明玉却不放弃,蹲在地上,推着他的身体,“我要饿死了——”

    谢暄无法,惺忪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皱着眉头,说没有怒气是骗人的,只是看谢明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觉得跟他有什么脾气好发——这原本就是个被宠坏的主。

    “只有泡面,吃吗?”

    谢明玉嘟了嘟嘴,“随便。”说着,便挤到沙发上来,歪着身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谢暄掀开被子起来,在睡衣外批了件长外套,走到小厨房给他煮面——所幸这小厨房虽不常用,但设备还算齐全,煮个面也方便——

    等谢暄将面捞到碗里,拿着筷子走到客厅,谢明玉已经歪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起来吃吧——”谢暄推了推他,谢明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接过碗筷,吃了一口,便皱起眉,很不给面子地将碗筷往茶几上一放,说:“不好吃。”

    谢暄斜他一眼,压根不理会他的抱怨,自顾自掀开被子躺进沙发闭眼睡觉,爱吃不吃。

    谢明玉鼓着脸嫌恶地看着茶几上的泡面,又看看脸朝着沙发里睡觉的谢暄,最后大概实在饿得狠了,才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地吃起来。吃到一半,他忽然凑近谢暄,用手肘支了支他的胳膊,“哎,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点?”

    谢暄原本不打算理他,但谢明玉也不知发什么神经,锲而不舍地问他,还叉了一筷子的面要送到他嘴边了,谢暄被他弄得无法,只好支起身,靠在沙发扶手上,拿过他手里的碗筷,淅沥呼噜地将碗里的面吃个精光,然后将碗筷往茶几一搁,朝卧室抬了抬下巴,面色冷峻,“回房睡觉。”

    谢明玉先是被谢暄吃面的举动愣了半晌,然后脸也挂下来了,但坐着没动,停了好一会儿,才说:“睡不着,脚疼。”

    谢暄揉了揉眉心,“看碟?”

    谢明玉神情恹恹,“随便。”

    谢暄下了沙发,蹲在电视机前一张一张地挑碟——

    “《基督山伯爵》、《东邪西毒》、《大逃杀》、《后窗》、《死神来了》、《教父》、《海上花》——”

    “《海上花》。”

    谢暄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谢明玉会喜欢看《教父》或者《大逃杀》之类黑帮暴力电影呢,这也正常,男性总是对此类情有独钟,向往着兄弟义气、孤胆英雄、“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畅快和血腥。谢暄想的也没错,谢明玉当然也向往黑帮,《教父》看过不下十遍,里面的台词多数都会背,只是,谢明玉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颇讲格调,《教父》是典型的电影,故事是曲折幽深的□,跌宕起伏间引人热血沸腾或者咬牙切齿,引动人的欲、望,适合三五知交同仇敌忾,看完喝上一斤啤酒,高谈阔论,挥斥方遒。而《海上花》则是小酒,适合深夜独酌,千头万绪、悲欢离合,而心不动。

    谢暄将碟片放进放映机,然后坐到沙发上,随着侯式一贯的长镜头风格,镜头不紧不慢地打开一扇朱漆门,又打开一扇花格木窗——当时上海高级妓、院的生活样貌便被精准地道地描绘出来——吃花酒,唱小曲,拜堂会,打麻将,蝶舞恋花,纸醉金迷,几分娇媚、阴柔和颓废。

    谢明玉裹着被子,歪着身子,很有几分醉意,他说:“台湾导演里,我就喜欢一个侯孝贤,他的电影不动声色,但总有悲悯情怀,镜头舒缓,好像有暖风吹过。其中我又最喜欢这一部——据说当初老侯拍这部电影时,请阿城做文学监制。阿城提了什么意见?最关键的就是提醒他要注意镜头下的‘生活质感’。晚清通俗小说的动人之处就在于一种繁琐美学,角色人物的搭配服饰、坐卧居室的杂乱摆设、行为举止的显示随性,看起来跟故事的悲欢离合全无干系,但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整个故事有血有肉有滋有味。”

    又说:“张爱玲就极度喜欢《海上花》这部小说,所以你看张的小说里也尽是些物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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