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显然已经知道了门口发生的事,何叔才开口叫了一声“老太爷”,谢老太爷已经出口,“叫他跪着!”

    何叔便只能将余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这一跪,整个谢公馆立刻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谢老太爷显然是生了气,他从白手起家到如今的说一不二,早就练就一副冷心冷肠,也习惯了别人的顺从,习惯了拿捏。对谢暄,他确实有些偏疼,谢暄小时没长在自己身边,又是这样一副安静乖顺的模样,几乎从来不提要求,他心里总忍不住想多补偿他一点,可谁想这孩子犟起来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这一直到晚饭时间,谢老太爷也没出书房。

    欧阳老太太听到消息赶过来,对还跪在门口的谢暄说:“谢暄,几个孩子中,你一向是最听话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闹成这样,把你爷爷气得饭都不想吃了,还不赶紧起来,跟你爷爷好好认错!”

    谢暄低下头,不吭声。

    欧阳老太太见劝不动,也没了心思,亲自将晚饭送到了书房,一边替老爷子布菜,一边顺口说:“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闹什么脾气,什么大事要你们俩爷孙较劲儿啊,下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注意点身体——”

    谢老爷子两只手拄着拐杖,端然坐在沙发上,脸上沉沉的看不出任何心思——他还真没想到谢暄会有这么大反应,大概是这孩子听话惯了,偶尔一次的反叛便格外令他在意——周南生的事,他了解个大概,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而且没有任何来往价值的人,没必要——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谢暄只觉得两只膝盖疼得厉害,他原本身体就不好,这几日心思重,又没休息好,这会儿是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大概感受到灌注在自己身上毫不掩饰的若有实质的视线,谢暄微微动了动身子,抬头望去——

    谢明玉站在背光处,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放肆地盯着他,像极力克制着什么,因此身体、表情都有些僵硬。

    这个时候,谢暄哪有那个精力关心谢明玉,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挺了挺脊背,继续跪着。

    谢明玉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发狠,仿佛恨不得咬死他似的,但他还是硬逼着自己转身,撑起一身薄脆的骄傲,大步离开,只是放在裤兜里的手已捏成拳,指甲陷进肉中都不觉得痛——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情绪堵住,要炸开来——他曾经说过,谢暄不是那种会无条件对别人好的人,他看人一向很准,谢暄也确实如此,那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算什么?

    为了那样一个冲动没脑子的人,谢三那么孤傲的人,居然会跪下来去求——

    真是太好笑了——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的,他就那么好?

    谢暄跪了整整一夜,到了天色微亮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嘴唇干燥起皮,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依旧执拗坚定如初。他被叫进跟主卧连在一起的小客厅,谢老太爷只在睡衣外面穿了件晨袍,双手拄着拐杖坐在中间的沙发上,看着谢暄进来——这个晚上,他也没睡好,气过,怒过,终究还是心软,看着这个倔强的孙子,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有些不好,“你一定要救他?”

    谢暄的一酸,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但他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咬着唇,一字一句缓慢但郑重地说:“爷爷,南生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幼年体弱多病,又生性自闭,没有朋友。每次生病,都想到死,觉得自己孤苦无依,是别人的拖累,甚至父母都感到厌烦。后来被送到周塘,遇到南生,是他陪我游戏,没有嫌弃我的笨拙和孤僻,忍受我很多次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从来没有离弃过我——他父亲意外过世,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挨着睡在一起,他跟我说,他没有爸爸了,那时候我在心里面说,没关系,你还有我——我知道,这些在别人眼里可能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描淡写地抹去。他母亲改嫁,有了自己的新家,对他甚是冷淡,如果我也丢下他,那就真的没有人再管他了——”

    说到后来,谢暄已经泣不成声,连何叔和谢老太爷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尤其是谢老太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样年幼的孩子,曾经那么多次想到过死,对谢暄更加怜惜,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点头,“我知道了。”他擦去谢暄脸上的泪,目光柔和,“爷爷答应你,一定让周南生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出来——但你也要答应爷爷,这件事过后,就出国去吧——”

    谢暄愣住了,没有料到谢老太爷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谢老太爷似乎被他呆愣的模样逗笑了,脸上恢复一贯的亲昵,“怎么,做不到吗?三儿,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白吃的午餐,想要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这是你的第一课。”

    谢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睑,嘴唇咬得通红,良久,缓缓说:“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谢老太爷摸摸谢暄的头,目露欣慰,“好孩子。”他抬头对何叔说:“阿何,你打电话叫王医生来一趟。”

    何叔赶紧应下,走出去打电话。

    谢老太爷拉着谢暄起来,“好了,先去梳洗一下,睡一觉,叫王医生检查检查。”

    谢暄乖顺地点头,告别谢老太爷,走出小客厅。

    谢老太爷心里面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原本让谢暄出国的想法还只是想法,但今日一看谢暄这个样子,谢老太爷便迅速下了决定——三儿这孩子重感情,这原本没什么,只是他对那个叫周南生的孩子太执着了,若周南生心性正直,那还没什么,只怕若是心术不正的,惹出祸端来——

    不管怎么样,先将两人分开,将影响降到最低,时间长了,见识的人和事情多了,小时候的那份情谊也就淡了。

    虽然身体累极,但谢暄却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张开五指,阳光穿过他的指缝,他抓了抓,目光黑沉,仿佛要吞噬一切,那里面有着令人心惊的野心——

    既然是谢家出手,效率便变得极其得高。周南生的事和谢暄出国的事是同时进行的,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尘埃落定。

    周南生一直到站在派出所外面,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恍恍惚惚的像做梦一般。那天跟谢暄见面之后,谢暄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心里面失望难过的同时,却也庆幸——三儿跟他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因为自己让三儿变得那样冷酷,没有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三儿会过得更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心里面反而安定了下来——

    然而,他没有等来自己的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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