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地,申时末。
    落霞与秃鹫齐飞,血水共长天一色。
    落霞赤红,地面赤红,天上与地下,不知道是落霞染红了草地,还是血水映照了天际。
    盘旋在天空的鹰隼,都派去了送信,等候在一边的秃鹫,没了威胁,全都尖叫着呼朋唤友,在战场上空兴奋的拍打翅膀。
    黑压压,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秃鹫,它们尖叫着,盘旋着,悄咪咪的朝着战场飞来。
    那斜插在地上的旗帜,寒风吹不动旗面,缠绕耷拉向下,因为上面沾满了鲜血碎肉,早已湿透。
    断裂的长枪上,挑着一个死不瞑目马匪尸体,他瞪大眼睛,灰白色的眼珠看向天空。
    几匹摞在一起的战马尸体,足足数米高,马头扭曲马眼蒙上一层白翳,骨茬从皮肉中刺出,殷红的血液还在缓缓流淌。
    战马尸体一旁,是几个抱在一起的士兵尸体,从衣服颜色勉强分辨,身穿红色棉甲的是黑山骑兵,身穿皮袄的是马匪。
    最底下马匪尸体,双手还停留在临死刹那的模样,合抱捂着肚子,他肚子上一道半尺伤口,花花绿绿的肠子从伤口流出,淌了一地。
    在他身上,又趴着一个无头马匪尸体,光秃秃的脖颈上,体内血液早已流干,只剩下暗红色断裂的筋膜血肉。
    再上面,是一个黑山骑兵尸体,他怒目圆瞪,手持一把弯刀,身体歪斜,胸口插着一把长枪,长枪枪柄抵住地面,也将他歪斜的身体抵住。
    一只最胆大的秃鹫,终于耐不住血腥臭味的诱惑,落到了战场边沿,小眼睛带着饥渴,悄咪咪的向着骑兵尸体走来。
    党守素冷哼一声,飞快弯弓搭箭,也不瞄准,嗖的一声射出,将偷尸的秃鹫钉在地上。
    塔天宝竖起了大拇指,赞叹说道:“党兄弟的箭术越发的犀利!——”
    党守素没有搭话,继续指挥麾下专职收割首级的‘取功’士兵,与风纪军士一起,登记军功,收拢缴获。
    每个甲,都有一个手臂套着黄袖套的士兵,专职战后收割首级,每个队则有五个,每个稍则有十个人。
    活着的甲长,扯下腰间的腰牌,对应战死的伙伴,将其上面的名字勾掉,队长则对应麾下的甲长,勾掉战死的甲长,甲副,哨长则勾掉战死的队长,队副。
    党守素的左哨如此,其他中哨,右哨亦如此。
    大家都在忙碌,登记军功,记录缴获,统计伤亡,救治伤员。
    战地医疗队在安道通与刘一手的带领下,早已搭建好了临时治疗帐篷,他们分作两队,一队主治医师加助手,加护工,有近三十人。
    一个个嘶吼的伤员被抬进了帐篷,安道全戴着口罩,丝绸手套,身穿白色大褂,正紧张快速的给伤员治疗。
    口罩,丝绸手套,白色大褂,全都是按照李乾的要求,提前高温蒸煮消毒,用时再用酒精消毒一遍。
    安道全乃是沙河州城惠民药局的医士,师承名医王广和,而王广和则是李时珍的大徒弟。
    所以安道全算是李时珍的徒孙辈,他原本被李乾命令李亨掳来,还满心的不爽,寻死觅活的要回去。
    可当他的妻儿被接来,月俸赏银被提高一倍,他开始渐渐熄了寻死觅活的念头。
    再当他看见李乾提供的酒精,鱼肠线,各式手术刀,以及现在的口罩,丝绸手套等,他就彻底的没了返回沙河州城的念头。
    他有足够的钱养家,有亲人相伴,见识了新的医疗观念,使用了新的医疗器械,还有让人尊敬的地位,这一切,都让他很享受很迷醉。
    他一身的医术,传承师祖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五脏客难》,《濒湖集简方》,与之李乾的新式医疗观念碰撞,绽放出无数的新的理念。
    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外科手术方面,已经不弱于当世名医,师父王广和了。
    所有伤员抬进来,先被护工灌下一瓶麻沸散,等到昏睡时候,就被抬上手术台,助手酒精清洗伤口,然后由安道全主刀,将伤口或者破裂的肠肚内脏缝合。
    同时进行的,还有输血,防止在手术过程中,伤员失血过多而死。
    输血概念也是李乾提出来的,至于如何判断血型,安道通自有自己传承的手段。
    在一个密闭的容器内,取出两人的鲜血,让其充分的混合,观察有无凝血现象,如果没有凝血,则就证明两人的鲜血可以相互输入。
    这一项工作,在战地医疗队成立的时候,就已近按照李乾的安排,开始进行了。
    冠虏堡军士,以及现在的黑山骑兵,每个人都检测过,大体分为‘甲,乙,丙,丁’四大类,都刻在每个士兵的腰牌上。
    安道通很无耻的将这种验证血型,给伤员输血的方法,据为己有,命名‘安氏输血法’,昭告与众,并快马请教师父王广和指点,其中炫耀意味十足。
    这边战地医疗队在快速且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个个伤员被抬进来,然后又很快的治疗好抬出去。
    抬出去的伤员,由等候在外面的家属接着,送回到黑山乡堡调养,至于养伤所需钱粮药物,全部由黑山乡堡负责。
    阿依慕带着黑山乡堡所有的妇孺,抬着热汤热饭牛奶等食物,送到了战场上。
    仅受了皮肉伤,不需要手术治疗的士兵们,全都被安排过来吃饭,补充体力。
    肉香四溢的羊汤,焦香扑鼻的烤馕,金黄冒着油脂的烤肉,酸甜解腻的果干,还有奶酪,牛奶,葡萄酒等,全都任由士兵们放开肚子吃喝享用。
    阿依慕正招呼着士兵们吃喝,忽然红娘子喊她,将她带到一边:“阿依慕,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千万要忍住。......”
    阿依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里一突,还未说话眼眶已经红了,她颤巍巍的问道:“红姐姐,莫非,莫非是阿卡?”
    红娘子眼睛一翻,连连呸呸出声:“想什么呢,果然胸大的女人没脑子,不是大眼哥,是阿巴顿。”
    “哦。......”阿依慕长出一口气,脸上神色一松,玉手轻拍着鼓胀的胸脯。
    随即脸色一整,又收敛了轻松,看了看四周,尖着嗓子喊道:“阿巴顿,你说阿巴顿战死了?”
    “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弟弟啊,你死了姐姐咋办啊——”阿依慕用手捂着眼睛。
    红娘子愣愣的看着阿依慕干嚎,心中暗骂一声鬼女人,然后拉着她来到阿巴顿尸体旁。
    阿依慕透过指缝,看见阿巴顿胸前一个血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声音更大了,继续干嚎。
    塔天宝来到阿依慕身后,劝道:“阿依慕妹妹,别太难过了,阿巴顿身为战士,战死沙场也是应有之义。...只是战死的太早了,还没结婚留个后,哈密卫忠义王这一脉的血脉断了,可惜啊可惜。”
    大黑马迈着碎步,李乾没有骑上,牵着走在前面,手臂有血,身后,不见了刘方亮。
    李乾面色阴沉悲伤,来到阿依慕的身边。
    阿依慕看见了李乾,猛的扑到李乾的怀里,干嚎道:“阿卡,阿依慕没了弟弟,呜呜,阿依慕现在孤零零的一个,好可怜啊——!”
    李乾轻轻抚着阿依慕的后背,说道:“阿依慕,不要难过了,你还有阿卡,阿卡陪着你,不会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的。”
    “哎,阿巴顿年轻气盛,立功心切,非要自己去杀李自成,阿卡指挥作战,一个不留神,就没有护住阿巴顿,让他惨遭毒手。”
    “阿卡对不起你,都是阿卡的错,让阿巴顿被李自成这厮杀了。......”
    李乾眼角滚落豆大的泪水,神色悲切,满脸的懊悔。
    党守素哑着嗓子说道:“主人,莫要自责了,阿巴顿战死与你无关,您身负主将职责,怎能时刻护着他?”
    塔天宝瞳孔一缩,附和说道:“是啊,大人,阿巴顿年轻气盛,不知道李三郎,不,李自成那厮的厉害,战场上轻敌,乃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刘元芳大叫:“主公,莫要伤心难过了,此战大胜,当高兴啊!哈哈,主公,不知道李自成那厮,是不是被主公斩杀?”
    李乾懊恼的说道:“李自成那厮着实狡诈,我前去追杀他,他诈死偷袭,幸亏刘方亮机警,挡住了李自成的偷袭。”
    “只是可惜了刘方亮,急于救我,被李自成那厮偷袭杀死,我,我懊悔啊,疏忽了,白白害了刘方亮的性命!——”
    刘元芳顿时脸色大变,神情悲伤愤怒,刘方亮可是他一手交出来的,视如手足兄弟,如今陡闻噩耗,惊怒交加,大声叫骂。
    塔天宝问道:“大人,这李自成奸诈狡猾,幸得刘元芳护卫,否则不堪设想,大人身兼主将重责,以后切莫轻易涉险,战阵厮杀交与我等即可。”
    刘元芳眼珠通红,大声叫道:“主公,李自成那厮尸体在哪里,我要戳他个十万个窟窿?——”
    李乾懊恼顿足,恨恨说道:“我急着想要救活刘方亮,却被李自成那厮趁机逃跑了。——”
    红娘子眼睛一转,高声问道:“主公,李自成那厮逃到那里去了?他蛊惑马鬃山围攻我们,又施以下作手段勾结官兵,围攻冠虏堡,杀了阿巴顿,偷袭刘方亮。......”
    “累累血债,岂能不报,还请主公带领我们报仇,追杀李自成这个罪魁祸首,祭奠死去的将士!——”
    众将纷纷大叫报仇,尤其刘元芳最为暴怒,发誓要砍掉李自成脑袋,祭奠刘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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