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认不全,竭力抬手胡乱比划,亦只能发出婴儿般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诊断说明,脑血管性痴呆。

    “能恢复吗?”宋清让抱着希望询问。

    医生摇摇头,惋惜地说:“可能性不大。”

    看得出宋母哭过,一整个上午她都试图与她的丈夫对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见宋清让回来,她连忙擦干眼泪,强撑着问:“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就出院。”

    宋清让走到父亲的轮椅前蹲下,父亲本来就因为肿瘤手术而消瘦了一些,经这一折腾,更是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了似的。

    他抓着父亲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爸?”

    老人似乎不怎么认识他了,就望着病房外的天空出神。

    天空难得有水蓝色,大多时候都是一片灰暗迷蒙,像浸过污水的抹布。这片天空在宋清让看来十分熟悉,他上小学时,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曾无数次抬头望过。

    那时觉得父亲的肩膀很宽,个子又高,可以遮风挡雨,还能在人头攒动的热闹集市里一把扛起他。

    曾是他的英雄。

    宋清让摸了摸印象里父亲壮实的肩膀,那骨头竟然尖锐又硌手,他唤了两声父亲的名字,依然没得到回应。

    父亲已经如此苍老,如此羸弱,可他怎么没能早点发觉呢?

    宋母在一旁看着眼圈发红的宋清让,背过身流泪。

    宋父正式退休了。

    退休金还算可观。母亲也年纪大了,宋清让必须分心出来照顾父亲,与赵校长谈过后,决定带完这届高二,便不再让他做班主任的职务。

    盛安当然知道这事,但他并未阻拦。反而默不作声地将班里一部分事务全都揽走,能做的都替宋清让全部照料完毕。

    李倩见他忙前忙后,不无艳羡地说:“宋老师,你们班盛安真是个好孩子。”

    宋清让彼时正在大课间里腾出时间来批改作业,虽未过心,仍是有些骄傲地回复一句,那当然。

    盛安后来也找过一次曹天增,在他们以前常常厮混的那家台球厅里。

    小朱骂他:“找打呀你!”

    按他们以前的规矩,想退出,那就挨顿打,不还手,最后打死打残都算自己活该。

    盛安丁点不怵,把书包扔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便你。”

    曹天增看得火气直冒。

    他就讨厌盛安这副傲然的神情,很多时候,这人分明处于弱势,但周身却总是萦绕居高临下又不可一世的高傲。

    衬得自己世俗,胆小,懦弱,总是不可控地感到自惭形秽。

    曹天增说:“打你怕脏了我的手。”

    盛安嗤笑。

    曹天增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件事要办,但我不能再蹲局子了不是?你去办。你办好了,然后自首。”曹天增的笑容看起来很恶心:“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让你坐牢。”

    小朱点头附和:“对,你也尝尝那滋味。”

    盛安拒绝了。

    曹天增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摆摆手叫他玩不起就直接滚蛋。

    盛安见他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捡起书包离开前,笑着威胁他:你不想再坐牢,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只要不打扰我身边的人,欢迎随时来找我麻烦。

    现在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无牵无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颗孤胆,他有了必须保护的软肋。

    盛安和宋清让再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他们虽然每天见面,但多为公事,或者彼此之间相互照料,没什么时间去说别的。

    天气转暖,仍有些春寒在松山上空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宋清让说:“还好有你在。”

    盛安摇摇头:“你家里的事,二叔帮的最多。”

    “嗯,那套画具方辉喜欢吗?”宋清让问,“昨天看到小票才想起来。”

    “喜欢得不得了。”盛安说:“恨不得都抱着它们睡觉。”

    “喜欢就好。”丁点笑容爬上宋清让唇角,可很快就消失了。

    “那你呢?”宋清让呆了一会儿,又问:“那天街上遇到的人,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

    盛安说算是解决了。

    “什么叫算是?”宋清让不买账。

    “就是解决了。”盛安不多解释,连忙改口。

    “宋清让便让他蒙混过去,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没说话。

    盛安往宋家去得更频繁了。

    他尝试和宋父下棋,可是棋盘摆在眼前,曾经用几枚棋子就能杀得他片甲不留的睿智老人,现在连棋子该往哪里摆都不知道。

    盛安看得难过。

    他都这么难过,可想而知宋清让的每天每天,又是怎么在强颜欢笑。

    他开始用很多时间去凝望宋清让忙碌而瘦削的背影。

    曹天增果不其然开始三天两头来找他的麻烦,剪他家的电线,砸他家的玻璃,或者让小朱带头在学校门口堵他,学校里开始传出他以前伤过人的风言风语来,班里女生慢慢对他敬而远之,蔡宇甚至向学校举报他常年占用闲置教室,他也没地方再练跆拳道了。

    他的生活又变得像从前一样,一团乱麻。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再被轻易激怒,也总在黑暗里能见到一线光明。

    他将这些通通归功于宋清让。

    有时他回家很晚,路过花朝路,会绕到宋家门外,不进去,只是看看。

    他望着那间屋子里暖黄的灯光,觉得自己像一个落下悬崖,却牢牢抓住了峭壁边横长枝桠的人。

    宋清让就是那根看似不起眼,却坚固而牢靠的枝桠。

    他想,将所有的爱意都托付给一个人该是不对的,可他已经无法控制了。

    三月份的尾巴,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亦或是归于习惯。

    宋父开始喜欢看动画片,色彩鲜艳,画面简单的那种。宋清让每天回家,都会看到父亲坐在电视机前,像个幼儿一般,时而大笑,时而愁眉苦脸。

    盛安有时候拿一些动画片过来,宋父就会很开心。像没出事前一样,依然对他有所偏爱。

    那天是宋清让好不容易有时间,叫盛安在校门口等他,开车送他回家。

    盛安拒绝了。

    “怎么了?”宋清让问:“你有事?”

    盛安说:“我自行车修好了。”

    宋清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自行车就像是盛安的暗号,盛安要它坏,它就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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