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荷花灯光芒倾斜,灯火将声源处照亮的同时,江笑下意识砸了一道法术过去。
    只可惜他现在被限制了大部分法力,所以威力与速度均不比从前,那一道法术过去时,并没有打中说话之人,只将那一处石壁砸了个稀巴烂。
    石壁碎裂倒塌,扬起大片尘埃,待尘埃落定后,竟是出现了一条墓道。
    随着这条墓道的出现,这巨大的地洞忽地响起一阵轻笑,那笑声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最后定格在他们身后,笑声的主人道“唉,我只是听到妖皇尊主与我说话,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是要好心为你们指明前路,不求上仙感谢,怎么还要打我”
    江笑本来手中法术都要往身后丢过去了,听到这一席话,先是一僵,急速转身,高声道“你不是水镜内的纸人你是谁”
    那人方才一席话,实在没有半点要隐藏身份的意思,因为不管他话里的含义,还是他称呼人的方式,无一不证明着,他也是界外之人
    那人听到江笑的问话,似乎觉得好笑,所以便笑开了,再说话时,染上几许惆怅忧郁,道“关于我是谁方才妖皇尊主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与前几句并不一致,却与曾同他们几番交谈的相绝城城主一模一样
    江笑敲了几下头,几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头顶的呆毛也被他敲得连连摇晃,迷茫道“这是怎么回事相绝城的善人城主怎么会在这不对,他就是应该在这儿,我们本就是来这里救他的等等,他既然是同我们一样来到这里的人,又岂会需要我们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贤侄,你还不明白么,”岑双模仿着他惯常爱做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唇角勾起,徐徐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善人城主,也不存在什么善灵化妖,更不存在拯救善人逮捕恶妖的任务,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引我们来这里的圈套罢了。”
    这一切,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初入水镜。
    容烟帝姬安排的这一场相亲双人行,不说多面面俱到,至少在她没有明说交换红线有什么后果,而容仪更是带头做这种假公营私之事,便证明正常情况下,哪怕是交换了红线,也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旁的不说,原著第二卷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原著交换红线未出任何意外,他与容仪交换红线却幻境错乱,这说明,幻境错乱本身与有没有交换红线无关,有关的,是镜灵。
    虚幻之地藏纳三千幻境,这三千幻境必定同根同源,所以规则才会互通,镜灵作为水镜中的小天命,它就是这里面至高无上的存在,连外界仙人也必须按幻境规则行事,如果有人潜入水镜,预备谋害仙人,与其辛辛苦苦按照幻境规则来设局,倒不如直接夺取镜灵的力量,自己来操控这些幻境。
    若这人成功夺取了镜灵的力量,代替对方成为水镜天命,那么幻境谜题不全是他说了算幻境
    中的所有纸人,也会按照他授予的说辞来回复外界仙人,因此,相绝城满城纸人在他们问起山灵之事时,才会那般异口同声。
    这最后一个谜题困境,早已不是镜灵最初为他们准备的谜题,在规则大变,纸人换主的情况下,自然处处透着怪异。
    潜入水镜之人,从一开始便目标明确夺走镜灵的力量。
    他不知掌握了何种技巧,竟逼得这一方小天命无可奈何,只能向外来仙人求救,又因为仙骨与它交好,所以它们两只团一起商量了会儿,便慌不择路地找上了岑双。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诸多意外,均源自镜灵求救。
    因为求救,它费尽心思将两地幻境打乱,只为将岑双带到困住它的这方世界。
    因为求救,它化分身至岑双身边,想方设法指引岑双,从一缕微风到纸人提示,从三水赵大人到赵姓淼淼师弟,用夸张的行为来引起岑双重视,用滑稽的场面来给予岑双暗示,同时又不会引起另一人疑心,就比如凡人幻境时,赵大人甫一出现便被踩死,第二日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赵大人,便是镜灵在暗示他,有人欲偷天换日,取而代之。
    也因为求救,它不惜多次给岑双开后门,就为了缩短他们几人的破题时间,让他们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接近它所在的地方,甚至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让他们跳过了岑双与清音所在幻境的最后一道谜题,直接抵达相绝城。
    当终点将至,迷雾渐渐消散,回顾来时之路,可以看出,镜灵被夺取力量之后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会受困于自己设定的规则,所以它既不能逾越,也无法修改规则直接将岑双等人传送到它所在的位置,只能按照步骤等待他们一步步接近它。
    至于它是如何想到办法将两个幻境打乱也许是镜灵起初占据绝大部分力量所以规则允许它这样做,也或许是它曾设下过什么隐藏规则,但具体缘故,估摸着也只有询问镜灵才能知晓了。
    但通过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出,当镜灵的力量不足以压制规则时,水月镜花便会开始依照规则独立运行,在潜入者与镜灵争夺力量之际,谁拥有的力量更多,规则便更倾向于谁。
    起初镜灵只是被夺取了一小部分力量,所以规则便更倾向于镜灵,对它给岑双放水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最初始的凡人幻境,可谓是放任对方给那些纸人加上颜控属性,让岑双他们能毫不费劲地来到这个世界。
    当镜灵力量流失得越来越严重,规则便渐渐偏向另一个人,是以也就放任了那人在茶山县搞出了大量的变异纸人,甚至还非常配合地拉动幻境时间,配合那人不断将变异纸人复原。
    可所有依照规则布置的杀招,到底都是有解法的,那人显然不满足被这样限制,所以余下的时间,他没再来找岑双等人的麻烦,转而全力夺取镜灵之力,所以后续两道题,他们才能过得那么风平浪静。
    最后的争夺大约发生在晴雪村,那时镜灵所化的那一缕风已经变得萎靡不振,很少再为岑双指点什么
    ,只时不时蹭一下岑双的头发,后来微风消散,意味着镜灵败北,与此同时,他们也被镜灵用最后的力量拉来了相绝城。
    却已不是镜灵最初布置的相绝城。
    潜入者将计就计,大肆更改最后一道题的内容,还自己担任相绝城城主,首次与他们会面。
    这一点,从灵鸟传信,而传递过来的内容,其风格与之前差异太大,便可看出端倪。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对方现在就能彻底杀死他们了,正相反,如果说之前对方还能用上一些直白的杀招,可在完全夺取镜灵之力后,反而只能暗戳戳地用妖魂香这种大概率杀不死仙人的招式来恶心他们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镜灵身上的法器烙印。
    被烙下器印的镜灵,不被允许伤害仙人,烙印的限制从本体到力量,就算那人将力量转移过去,可烙印的限制还在,他也就迟迟没有与他们撕破脸。
    所以,这也是他们直至现在还没有见到容仪的原因。
    不出意外,对方现在正跟镜灵大眼瞪小眼,被逼着抹去镜灵身上的器印呢。
    但这些解释,不必全部说出来,尤其是关于仙骨、镜灵与他的关系,更没有什么说的必要,而他也不需要说得那么详细,稍稍提示,在场之人将所发生的事联想一遍,便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江笑便在听了几句后心如明镜,也终于明白了之前屡屡感觉到怪异的部分缘由,只是他也因此产生了一个新问题,他并不忸怩,当即问道“贤弟,你既然早便察觉到,为何明知是圈套还要进来何故一直没跟我们说起你信不过容仪也便罢了,难不成还信不过清音仙君,信不过我”
    话是江笑说的,那道轻而淡的视线却是从另一边投过来的,显然,比起江笑的责问,仙君无声的指责更让岑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他挪了挪,又挪了挪,挪到与江笑平齐的位置,指望对方能帮他挡一挡。
    结果一抬眼,发现江笑不知何时双手环抱,用着与仙君相似的目光瞅着他。
    岑双只好再挪了挪,离这两个看起来像是想打他的人远一点的同时,狡辩道“因为在进入此地前,我尚不能确定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样,若非城主自己现身,我也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这一切与他有关,没把握的事说出来,不是平白招容小王爷嘲笑么”
    眼看江笑抱臂的手缓缓落下,脸上又开始露出那种奇怪的怜爱表情,岑双在顿了顿后,义正辞严道“何况此事不管我说与不说,相信你们仍旧会选择进入此地秘境,明知宵小就在此处,我等身为仙人,又岂能有退缩之理”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岑双还是没说。
    即他进入水镜的目的,也是他与容仪交换红线的目的,正是为了镜灵,他看中的东西,岂有白白让给旁人的道理管他此行会遇到谁,镜灵,他势在必得。
    但他明面上的解释已经足够,至少在江笑听完后,眼含热泪地唤道“贤弟,真是苦了你了”一边说,一边还朝岑双走
    去,看起来想找岑双抱头痛哭。
    岑双并不想跟他抱头痛哭,两相对比,他顶着仙君从头到尾没变过的冷淡视线,躲到了仙君身侧,走动间,斗篷散开,两个人的袖子贴在了一起。
    清音的视线柔和了下来。
    岑双若有所觉,抬眸看他。
    早前不知因何生出的间隙,似乎在这个对视中化为乌有。在莫名其妙中生了一场气,又在莫名其妙中和好如初。
    甚至两个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
    倒是那位城主,原本他从出现到现在,不管是与岑双还是江笑说的那几句话,亦或是他后来听到岑双当着他面揭他的底,都觉得很有意思,偶尔还轻笑几声,再鼓个掌,始终从容而有耐心,直至此刻。
    此刻,他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迫不及待要打破某些伤害他眼睛的画面。
    他对江笑道“上仙怎么不问问,为何尊主能知道那么多事为何你们都没察觉到琵琶女有异样,也没察觉到我有问题,偏偏尊主注意到了。”
    江笑皱眉,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少挑拨离间,我贤弟都说了,他是因为不确定才没告诉我们而且你这话,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么你以为你藏得多好,我没看出来这事,算我愚钝,但你以为我贤弟还有清音仙君也没看出来么”
    却不知他这句话戳到隐于暗处之人哪个笑点,竟让人哈哈大笑许久,一边笑,还一边说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句子,只能听到一些“怪不得”“蠢”“你这样”之类的字眼。
    眼看江笑被他笑得眉间痕迹更深了,他才停下笑声,意味不明道“哎呀,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有多好呢,原来尊主这都没告诉你们么尊主他哪里是猜到,他从一开始啊,就知道相绝城城主这个身份,不是什么好人。”
    江笑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那人道“或者说,这一路过来,究竟谁做了什么,谁没做什么,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啊”
    突然想起什么般,话锋一转,笑道“哎呀,险些忘了,那些事情似乎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美好回忆,难得有几个不知道那些事的,又愿意亲近你的仙人,所以你呀,也不是要刻意隐瞒身份,只是不想他们看到你的不堪,只是想在新交的朋友面前展现出你最好的那一面对么,尊主”
    岑双脸上的表情淡到几乎没有,没有接话。
    这是他少见的连假笑都没有了的时候,周身阴冷的气息几乎要实质化。
    那人却不罢休,还好心似的提醒他“可是这样的话,你过去的朋友多可怜啊,尊主,他们多可怜,只因为那是你最不堪的回忆,你就要否定他们”
    话音未落,却被岑双打断“说够了吗。”
    那人“啊呀”一声,道“别生气呀,尊主,这事又不是我打探出来的,是有人专程告诉我的,还有方才你看的那三折戏,也是那人委托我编排给你看的,连同用妖魂香让你看到过去,也是他的意思,对了,他还托我转交一句话给你呢,他说,别枝道长,千年不见,不知你重温旧梦,有何感想对我迟来的妖皇贺礼,可还满意”
    这一句话后,江笑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愣站在原地,想说话,又因为尚不能完全确定,只能呆愣愣看向岑双。
    清音仙君面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端倪,所以那位城主所言,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便不曾让他产生任何意外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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