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特在人群中挣扎向前,嘴里不停地低语着,“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周围人对他的咒骂,他充耳不闻,从前线抬回的血腥尸体,他视而不见,不知被谁的武器在脸上刺开了一条血口子,他默默忍受。
    矮身在人腿的世界中爬行,被人一次次地踢倒,又一次次爬起,小声向人道歉后,继续向前。
    “那个人是不是疯了?居然让我们离开。”
    “已经被吓破胆了,想去寻死而已。”
    “那两头战兽,我怎么没见过。”
    在周围垂水人的交谈中,高特被几个关键词吸引,他急忙起身,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接近洞口,但前面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没可能让他穿行,能看见的,只是洞外昏黄的天空,那是熔浆不断释放的烟雾导致的。
    他踮起脚,高高跳起,努力向外张望,但依旧一无所获。
    只看见大量黑影从洞外飞掠而来,越过众人的头顶,冲向洞内。
    “所有垂水人!立即离开这里!去洞底待命!”
    一个骑着飞兽,身着耀光蓝甲暗色披风的魁伟男子,悬停在洞口低空处,高声吼道,不知是谁的血水,正顺着披风的下摆向下滴落。
    高特注意到,这人的目光不时望向洞外某处,眼神中,有种藏不住的不安。
    这人显然权位极重,如接受战令一般,周围的垂水人居然真的开始向洞内移动,宽敞的甬道支撑不了快速转移,不少人直接沿着两侧岩壁疾行。
    高特瞬间被汹涌而来的人群撞翻在地,又被其他人踢了两脚,要不是打铁还需自身硬,这几下都够他吐一斤血的。
    面对洪水猛兽一般的人流,高特就像狂浪中的一叶小舟,只能蜷缩在角落,等待风浪过境。
    “起来,和我们一起后撤。”
    一个蓝袍女子将高特扶起,有她在,至少没有再被人流冲翻。
    “不,我有命令在身。”
    在片刻迟疑之后,高特拒绝了女子的好意,坚定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洞外昏黄的天幕,陡然血红。
    这诡异的变化,让一些人神情木然地停下脚步,然后就如病毒般急速传播,越来越多的人,都站在原地,惊愕回头。
    “走!”
    空中那位魁伟男子一声战吼,吼声如天雷在洞中炸裂。
    人们如梦初醒,放下了好奇心,继续向前。
    “保重!”
    女子最后看了一眼高特,便在几位斗战的护送下,随着人群向洞内撤退。
    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高特手扶着岩壁,艰难逆行到了洞口,终于,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
    天地,一片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在这片被血红染红的天地间,生命仿佛被剥夺,一切都变得死寂和沉默,时间仿佛停止。只有那血红的色彩在不断跳动,如同地狱的火焰,将这片天地变成了一片死亡的海洋。
    洞外,那些还未撤离的人们,在这血红的光芒下显得无助而渺小,他们惊恐地呆愣在原地,望向远方的一处,目光中,除了令人心悸的赤红,只剩下绝望的无力感。
    循着这些人的目光,高特望向远处,在那血色的深处,有一个人类的背影。
    骑在一头战兽背上,血色和黑色的气绕萦绕周身,在他身边,还有两个人影和一头巨狼。
    那战兽走得不紧不慢,却早已离开了人族的阵线,来到玖阴阵前。
    血幕之内,一具具躺倒在地的尸体,身体扭曲着缓缓站起,然后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更诡异的是,玖阴的阵线已经崩溃,这些蛇人互相撕咬着同族,如同凶兽一般啃食彼此的身体,大口吞食着对方的血液。
    握着的双拳,颤抖到无力。
    岩壁,成了高特克服恐惧的最大倚仗。
    “血灾......”身边,一个中年斗战用哆嗦的声音低声喃喃,“那是血灾。”
    高特猛地睁大眼睛,牙齿在嘴里打着颤。
    “离开这里!血灾过来了!”
    尚且理智的人们大声呼喊,试图提醒众人,血幕的范围还在快速膨胀。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奔向洞内。
    高特依旧没有动,凝望远方的双眼一眨不眨。
    就在刚刚,有几条隐藏在同族中的蛇人向那人发起突袭,一切发生的太快,高特甚至只知道开始没看见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那几条蛇人被一只银色巨狼和两个人族如垃圾般或拎在手中,或踩在脚底。
    再然后,这些玖阴死而复生,面朝焦土,匍匐在地,恭迎那人和他的坐骑缓缓走过,仿佛眼前这个人类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
    这一刻,高特的胸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感。
    那孤身走向万千敌人的豪迈,那谈笑间令强虏灰飞烟灭的从容,还有那孤独却又无比高大的背影,冲散了他心中所有对血灾的恐惧,甚至,让他心之神往。
    血幕已近洞口,洞外的人已经撤离殆尽,高特也不得不向洞内走去。
    就在这时,痛感传来,手背上的血色印记,变得更加鲜明,甚至有血水渗出。
    一想到这个印记是那个青年留下的,高特没有慌张,反而,有种奇怪的欣慰。
    在他的注视下,那印记原有的图案开始变化,最终形成一个字。
    “来”
    高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不顾其他人的呼喊,转身,向洞外走去。
    走出洞口,迎着漫天血色,深吸一口气,冲入其中。
    潮湿的空气中,满是血液的腥气,血水沾染在他的脸上、身上,却没有对他有丝毫影响。
    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已经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最多是一些残破的武备和断肢。
    高特着了魔一般向前猛冲,内心没有恐惧,反而十分兴奋。
    视线中心,是那个端坐战兽背脊上的青年,那个能让敌我双方都闻风丧胆的血灾。
    对方停在原地,全力狂奔之下,高特没多久就追到了近前。
    他没有打扰目视前方的青年,而是默默站在战兽身侧,等待着对方的命令。
    在他们前方,是成千上万具僵立的活尸,巨大部分都是玖阴族人。
    “域城,往哪走?”
    青年侧过脸的瞬间,血红的双瞳瞥向高特问道。
    被血眼对上,哪怕只是瞬间。
    高特都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猛然一颤,有种不可自控的战栗。
    在这个尸与血的世界中,自己恐怕是除了血灾之外唯一存活的生灵。
    高特稳住心神,他明白青年让他跟上来的用意,熔浆海上的岛屿是彼此相连的,连接一片片孤立大陆的是黑石礁,这些礁石如跨海大桥一般,横卧在翻腾的炎浆之上。
    面前,有三条礁石路,分别通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路途极长,加上浓重的烟雾,根本望不见尽头。
    伸出手指向中间的一条。
    “沿着这条石礁走,就是域城。”
    话音刚落,前方的活尸同时启动。
    青年身下的战兽也随之迈步。
    “我,我可以跟随你吗?”
    见对方即将离去,高特急声问道。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开口,为什么敢开口,或许,只是想待在这个青年身边。
    可惜,没有人回应他。
    留给这位铸甲学徒的,只是快速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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