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宿在何处?御书房还是玄德殿?”

    我活动了下筋骨,随口说道:“御书房吧,外面风吹得紧,朕也乏了。”

    洗漱完毕后,我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寐,脑中一遍遍的闪过澜樰的影子,明知雀灵宫离得甚远,但我仿佛还能听到她抽泣叹息的声音,说到底,是我将她强制带回宫中的,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抚平她的伤痛。来到皇宫的这三个月,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任我百般安抚,她依旧冷若冰霜,有一日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她最爱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她却挥袖打翻在地,我从她的眼神中,清清楚楚的读到了‘恨’字。就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心里一直认为,晴柔是我害死的。可我无法解释清楚,她的恨意刺得我心中发痛,而后的每一次接触,我越来越心灰意冷,我本就是一个感情极其缺失的人,原以为她身上的温暖可以让我不再孤独和寒冷,可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都陷入了一个很艰难的境地。

    又过了几日,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封澜樰为樰夫人。一方面是为了堵大臣们的嘴,另一方面想要拉近与澜樰的关系。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这样下去。册封的那天晚上,我来到雀灵宫,挥手屏退了一众宫女和太监,然后慢慢的向澜樰走近。她穿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如墨长发挽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上面未插任何珠钗,脸上也未施粉黛,双手交叠在一起,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坐在那里。但就是这样的她,依旧让我深陷。她就如那水雾中氤氲而生的紫色鸢尾,沾着凉薄的水汽,于汀水中曳曳生姿。我闭上眼,有一瞬的失神,想象在皎华如练的月光下,澜樰身着素色衣裙,怀抱鸢尾,站在淇水之畔,朝我浅笑,风撩起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衣角,她却仍是静静的笑着,唤我一声:“鹞。”我想我一定会乘着风奔跑到她身边,为她别好耳边的乱发。我睁开眼晴,却发现澜樰早已将目光投向我,她的双眸冷若寒潭,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被她的目光刺得不自在,却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轻咳了两声,我开口:“怎么不穿我派人送来的喜服?”

    她眉梢轻挑,眼里的疏离又深了些许,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冷声说道:“喜服?晴柔死了,你居然让我穿喜服?你若还念着当日的半分情意,就不会将我强行带到宫里,你若还有一分良心,就不该封我为夫人,你若还有一份愧疚,就不该这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欲与她这般,于是道:“我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还是想要为自己辩白一句,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晴柔,虽然我不知道最后到底为何演变为那样,可我对天启示,我萧鹞,从未对晴柔起过什么坏心,我将你接回宫,一则是真心爱慕你,二则也是看你当日孤苦无依,想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封你为夫人,是想让你在这皇宫中有个名分,能生活得更安心,不被别人非议。”我诉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澜樰的眼睛。别人都说,眼睛是最能读懂一个人的心意的,我希望她可以读懂我的真心。

    澜樰果真盯着我半晌,似乎要从里面寻到什么蛛丝马迹,片刻后,她突然站起,不再与我对视,而是侧过头看着摇曳起伏的烛光。

    夫人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姣好的容颜添了些许气色和暖意,我又接着说:“我知道晴柔去了你很伤心,可我其实也同你一般伤心,相处的这些日子,我早已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所以你今天不着新衣,不施粉黛,我也未曾想要责怪于你,刚刚问了,也只是想同你说一句,我想看你穿它,哪怕片刻,我都是欢喜的,可我也不会强迫你。”

    澜樰依旧没有将头转回来,只是声音多了些疲惫:“晴柔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论,可你怎能如此自私,将我拘在你身边,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却从不问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况且,你说的那些鬼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你不就是想纳我为夫人吗?”澜樰说着,走近几步,跪到我身边,“那么今夜陛下得偿所愿后,请赐我一死,如果陛下对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真心,就成全我。”

    我看着跪在脚下的她,无法开口解释,她说的没错,我就是自私,我想要留她在身边。可她所说的什么得偿所愿,简直让我气急败坏,我又不是男子,难道还贪图她的身子不成?原来我在她眼中,一直便是这样一个龌龊小人。我叹了一口气,说:“朕只是想要好好爱护你,对待你,绝不存什么旁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澜樰眉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她还是保持跪着的姿势,将头深深低着。我蹲下身,慢慢的俯身去拥抱她,她在我怀里瑟缩了一下,我才发现她的身子竟如此冰冷,我越发搂得紧了些,想让她感受到温暖,她却猛地一把推开我,我没料想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向后一个趔趄,直直倒在地上。

    她欺身而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发簪,我看到那簪头磨得异常锋利,果然,她将簪子抵在我的脖颈处,稍一用力,便有鲜血蜿蜒而下。她将眼睛睁得越发大,直直的望着我,似要将我洞穿,我又一次看到了恨意,她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呵……你以为我这样好骗?别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让我忘了自己身负仇恨,还是……你以为,我会为了荣华而妥协,委身仇人?”

    我是一个皇帝,纵使再喜欢她,对她百般妥协,温软细语,但我终究不能容忍她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用恨意的眼光将我刺穿。我想要追求温暖,但也有自己的尊严。我于她已无愧,该说的都已说尽,如果不断的退让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那我宁可将自己柔软的心永久收起,不再捧到任何人面前!我微眯了眼,不复之前柔情:“朕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不信,朕今夜就将你送出宫,终此一生,再无瓜葛!”她手中的簪子力道一分不减,眼睛却写满困惑,她微咬着自己的唇,喃喃:“真的不是你?”

    我趁她放松的一下,一把夺过簪子,在地上一个翻身倏忽起身。她见我离开,也没有再动作,保持着半伏于地的姿势,竟是呜呜的哭了出来。我看着她不断耸动的肩膀,心一瞬间揪得发疼,我将她抱在环里,任凭泪水打湿我的衣襟,她哭了好久方才停息,她的头倚在我的肩膀上,低低问道:“我该怎么办?”我怜惜地揉揉她的发丝:“什么都不要想,晴柔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上天看她太美好,不忍留她在尘世受苦,所以将她接走了,樰,别害怕,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她默默地跟着我的话念着:“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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