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地领导下的政府机构在这段时间内成为整个汉军体系的亮点,实际上这支草草促成行政班子经费之匮乏、编制之简陋可为历史之冠,但尽管如此,他们在流民编组、迁移、紫禁城拆卸以及占领区城市管理方面依旧取得了卓越成绩,无论是在工作效率还是在官员的自身规范方面都做得极好,与军方的那些大肆为个人牟利的军官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里并非是缺乏人才,其实上自图海战败林风控制京畿直隶的广大区域之后,当初被俘的清廷中层官吏就开始大批大批的投降,但是出于忠诚以及安全方面的考虑,这些人并没有及时的被接纳入新的统治集团,除了少部分能力极好的被临时任命为吏员之外,绝大多数处于赋闲考察状态,这里倒不是林风的心胸气魄不够——到底眼下的政治态势实在太过复杂,整个中国四分五裂,这些京官籍贯五湖四海,而最重要的是汉军的军事实力并不占优,谁也担不起后院起火这个风险。
    当北方的第一场大雪结束之后,李光地政府的第一波征集任务就已经超额完成,虽然因为下雪的干系,各处道路泥泞不堪运输艰难,但被奉命征集的流民民夫爆发了可怕的潜能,依靠简陋的运输工具,硬是肩挑手提的把这些活命物资按时送进了仓库,随后林风立即派出了大批军队,配合李光地的官员衙役们为这些流民分发了两天的口粮。
    紫禁城拆卸下来的大批木板在北京城外熊熊燃烧,围绕着巨大的火堆,一百七十万衣不蔽体的灾民如绵羊一般顺从,服服帖帖的按照大汉军政府的指令行动——其实当时在场指挥的绝大部分官员和衙役都感到极度恐惧,尽管李光地在这次行动中派出了所有能派出的官吏,但这些人一撒入那无边无际的人海之后就几乎完全找不到影子,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对汤斌的“火堆集合法”充满敬佩之情。
    大批大批的流民毫无意识而又非常自觉的按照各自的地域扎堆,尽量靠拢着火焰取暖,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安徽的流民当然不会朝山西的流民哪里凑——实际上这只是一个被人忽略的小常识,在十七世纪普通话没有普及的情况下,山西农民听到安徽方言和中国人听到外语的感受是一摸一样的。
    一向以懒散著称的国人在这样的场景下表现了极其超卓的纪律性,当外围警戒的军队敲起大鼓的时候官吏们吆喝着肃静的口号粉墨登场,其时天寒地冻,流民大多数身着夏季单衣、手捏着刚刚发下来的草根树皮和马料饼子瑟瑟发抖,但一听到官府号令之后却立即安静下来。一百七十万人的会场点缀着点点火星,连绵数十平方公里,人流拥挤所产生的热量几乎融化了所有的积雪,三三两两的衙役象征性的手持水火大棍,清理出一些小小的空地,让官员们宣讲汉军朝廷的政令。
    汉军集结了所有能够集结的军队,搬出了所有能开火的大炮,全数安置在北京城头,林风统帅着军方所有将领,冒着寒风在城楼上亲自坐镇。
    事情并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当汉军政府的官吏们声嘶力竭的把所有的律令解释清楚之后,一百七十多万草民用默然表示了顺从,大汉的官吏们悬在半空的心脏顿时落到了实处,老人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当众跪在火堆之前接受了汉军政府任命,然后指挥着宗族的青壮扶老携幼,按照汉军骑兵的指示引导,朝辽东方向进发。
    京畿地区的流民编组工作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北京市民看到了一生之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准军事行动,将近两百万人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浪潮,按照宗族地域整整齐齐的排出了无数层梯队,一波接一波的离开了北京野外,而人流一侧的官道上,六万匹骡子、驴子、甚至黄牛在三万多民夫的驱策下,拖着简陋的两轮车,装载着食物和各种破烂木板随同前进,从北京开始至山海关之前汉军控制区域内的所有县城农村,大户人家被勒令建立粥棚,小户贫民被命令烧好开水,提供力所能及的安家援助。
    经过反反复复的慎重试验,大汉政府给出了安家的标准建筑样式——即赶在北方地表未曾上冻之前,在地上刨出一个深坑,利用砖块、石头和木板在大坑周围垒起一道矮小的墙壁,然后横过几根木头或者竹竿搭上枯草或者其他什么覆盖物建成一个小小房子,这样的建筑模式来自于辽东少数民族传统习俗,经过了千百年的实践被证明行之有效,它的优势在于几乎不需要什么建设周期,也不耗费什么建筑成本,如果有一定的燃料供应的话,一个健康人类是可以依此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环境下生存。
    百万多人的迁移对于十七世纪任何一个政府来说,都是一个近乎“挑战极限”的工作,汉军政府在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下,发挥了异乎寻常的工作能力,根据事后的统计,除却意外事故,在这场大移民运动中,大汉政府有近四百名衙役和七十多名官员患病身亡。而路途中死亡的和安家过程中死亡的流民更是不计其数,人类在生存的挑战中变得极为坚忍和英勇,大面积的死亡并没有消减掉他们哪怕一丝一毫的生存希望,人流踏着同类尸骨铺就的道路继续前进,而默默死去的人们被随后的收尸队随意掩埋,从此抹掉了在这个世界生存过的一切痕迹。
    当这次流民危机在地域上从北京地区转移出去之后,汉军政府获得了北京豪门富户以及占领区内地主阶级毫无保留的支持,而林风本人的政治声望更是被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整个黄河以北几乎遍地农民战争的境况下,这样一个具有卓越政治能力的政权显得醒目非常,事实上在流民被转移之后,留在北京的各式各样的文人墨客当即弹冠相庆,在各大酒楼妓院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诗会,热烈歌颂沉着勇敢的汉军将士和“大汉中兴”的林大帅,一时之间人文荟萃佳作无数,如果忘却了一百多公里外的遍地尸骨,恍然望去几为太平盛世,
    直到现在,林风占领下的北京地区的政治局势才真正稳定下来。李光地政府在这段时间获得了大量捐助,而中南海的汉军大元帅府邸在同一时间内接到了无数求见名帖,之前无人问津被士林当作笑话看待的科举一夜之间炙手可热,接待士子的驿馆连续征收了附近的数片宅院。
    这是林风的胜利。
    本来根据传统模式,林风在当初占领北京之后就应当非常殷勤的拜访京畿地区的豪门和“名望之士”,事实上当初观望的这些人也矜持无比,未尝不想在这位军阀新贵面前摆摆“名士”的架子,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来自福建的土包子似乎更本不懂打天下的传统程序,居然对他们不理不睬,我行我素的发号施令毫不顾忌地头蛇的意见,于是双方进入了某种“冷战”状态,而其中一拨毫无远见的地主甚至还一头扎入图海的怀抱,稀里糊涂的得到血的教训。所以在汉军这次精彩的政治表演之后,这帮人终于认清了政治形式,争先恐后的跑过来向林风献媚。
    迟到的政治投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收获,林风在草草打发他们之后不由感叹,看来真的是时代变了,这些“儒学名士”的政治嗅觉居然还不如一帮商人。
    率先卖身投靠的晋商、徽商在京畿名士的嫉妒中成为汉军林大帅的宠儿,待那些名士离开之后,他们就被大帅特意留了下来,沾沾自喜的端坐在中南海大堂内与林风商议大事。
    “许先生,上次我叫你们弄的那个‘委员会’整好了没有?!”林风懒洋洋的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问道。
    比起上次来,这次许淡阳显得愈发拘谨,这次林风机遇商人的特别的待遇让踏产生了从来未有的优越感,人也精神了许多,听见林风问话,他下意识的膝盖一软,险险跪了下去,“回禀大帅……”他畏畏缩缩的蜷曲着身子,如同扎马步一般坐在椅子边上,低眉顺目的答道,“……大帅恕罪,这个……委员会一事诸事繁杂……这个还有……还有咱们这个商会的意见不齐……不过应当就这几天内代表们就到齐了。”
    其实这件事情林风很是关注,这里面的猫腻自然瞒不过他。事实上当初林风提出的这个要求令这些商人又喜又怕,喜的是终于出现了一个重视商人的朝廷,怕的是官府衙门一向毫无信用,这回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所以就派遣代表一事商人们有些举棋不定——派些无主轻重的人去了吧,怕以后会在税收以及生意上吃大亏,派自己的儿子或者亲信去了吧,又怕汉军拿这些人做人质要挟勒索,直到这次汉军转移流民声威大振、爱民护民的形象深入人心之后,他们才统一了意见,决定豁出去把这一宝押在林风身上。
    听见许淡阳的回答,林风轻轻一笑,“许先生说笑了,这有什么罪可恕的?反正这件事情本帅不着急,拖一天我就多收一天的重税,既然你们都不在乎,那我也更没有理由上火不是?”
    “大帅……”许淡阳硬生生的把“英明”这两个字吞了下去,讪讪的笑道,“那是、那是……都怪小人办事不力。”
    “没关系,说起来这个‘商税律令委员会’确实诸事繁杂,若想见效绝非一朝一夕可成,你们慎重那是应当的!”林风微笑着抛出一个台阶,转口又道,“不过我这次单独把许先生留下来,却是想给你们找一条财路!”
    “……财路?!……您给我们找?!”许淡阳失声道,随即苦下脸来,“这个……若是大帅头寸不足,我们晋徽两地商人虽然身家微薄,但也还是要尽力捐输的……”
    “错了、错了!”林风摇了摇头,哂道,“我说许淡阳啊许淡阳,咱们打交道也不是第一回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干仗势欺人的事情?就咱们做生意买卖粮食钢铁军需的时候,我可曾持强不公过?!”
    “大帅公正!我等商人尽皆感激不尽!”许淡阳恭敬的道,这回倒是由衷而发,“不知大帅有什么好事要照顾咱们呢?!”
    “当然是大买卖了嘛——我一进北京你们晋商徽商就又送粮食又送布匹,这个本帅也得投桃报李不是?所以一想到这个点子,我就想到了你,”林风笑嘻嘻道,“你们这么给我面子,本帅若一点好处也不给你们,岂不是很不仗义?!”
    “哦……大帅仁义无双……我等晋徽两地商人……”许淡阳久经商场,经验丰富之极,当即配合的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硬生生挤红了眼睛,哽咽道。
    “哦,客气、客气,”林风尴尬的捏了捏鼻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肉麻,转移话题道,“这个实不相瞒,此事乃我大汉机密,不过许先生是自己人,跟你说说也没关系的!”
    “我前日下令,命令天津开港建军,嘿嘿,许先生,咱们大汉马上就有水师舰队了!——咳……咳……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哦……”许淡阳立即停止表演,眼珠转了几转,浮起一丝惊喜的表情,脱口道,“莫非大帅要……大帅打算走海路?……”
    “呵呵,这个一切尽在不言中嘛,本帅一口气在海军舰队上砸了五六百万两银子,自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林风笑嘻嘻道,一张口就毫不客气的把本钱翻了几辈,“这次海军舰队的主将就是施琅施将军和**生杨将军——啧啧……杨将军也就罢了,这个施将军名震天下,你们商人闯南走北,不会不知道吧?!”
    “可是原福建水师提督、靖海将军施将军……”见林风笑而不言,许淡阳当即拱手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此次大汉水师一成,我军必然开万里海疆、扬国威于异域——不知道大帅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咱们商会,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嘛……天下人都说你们晋商和徽商本事了得,不知道在江南和台湾、还有红毛鬼子有没有生意往来?!”
    “呵呵,大帅明鉴,咱们晋商虽然是小本生意,但向来以票号名闻天下,不敢在大帅面前夸口,当今之世,凡从商之人,谁不持咱们山西银票行走天下?!”许淡阳面色恭谨,语气却十分傲气,“至于徽商……大帅有所不知,这安徽一地土地贫瘠商人辈出,兼之地域横跨南北,无论食盐、粮食、布匹、水果还是铜铁、绸缎交通尽赖其力,几百年来在商界那是稳执牛耳,前明有皇帝赞曰:‘天下贯通尽在两淮矣’……”
    “好、好、好!!”林风有些头痛,看来广告这玩意确实是商人的主打项目,别人还真比不了,“这个本帅的意思是,这个你们走海路做生意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放权给了施、杨二位将军,你们或者委托他们运货也好、或者要求他们保护也好,具体的钱财往来由你们互相交涉,本帅是决计不会插手的!”
    “如此甚好——大帅真英明果断、聪明睿智人所难及……”
    “咳……咳,这个我刚才问你和江南商人有没有干系,主要是本帅有一批货物要让你们代为出手,”林风看了看许淡阳,忽然仰头看着房顶,脸上一红,神情变得很不自然,“这个……这个,咳……咳……本帅手头有大批古董珍玩……还有名家字画真迹和那个宝玉什么的……”
    “大帅果然爱民护民之主,其仁德之心必将天下共颂!!!”许淡阳忽然极为无礼的打断林风的话,躬身抱拳大声赞叹道,“从前日迁移百姓就可以看出,咱们大汉朝廷果然一心为民——这古董字画一类饥不可食、渴不可饮,百无一用,咱们将它来换取衣服食物赈济百姓,那是上上的仁义之举……”他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猛的跪倒在地,哽咽道,“咱们晋商徽商在大帅的指点下,能为这天下苍生、为这饥寒灾民做点事情,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林风目瞪口呆的看着神情感动满脸激愤的许淡阳,心中真是钦佩之至,差距啊,这就是差距啊,眼见他吼得激动,急忙配合的走下台阶将他扶起,“真挚”的道,“许先生果然深得我心哪!!!”
    “惭愧、惭愧,许某虚度五十春秋,今日在大帅的感召下,方才明白大义所在……”
    未等林风说话,李二狗忽然从堂下走了上来,一声告罪,凑到近前林风悄声耳语。
    “哦……大帅公务繁忙,小人不便打扰,这就下天津向施、杨二位将军请教!”许淡阳急忙跪下请辞。
    林风略一寒暄,待他离开后,方才皱眉道,“赵广元搞什么名堂?——他身为大将,难道不知道,未得本帅允许,擅自与蒙古人订约是要杀头的么?!”
    李二狗躬身道,“周将军现在正在接待察哈尔使者,末将听了几句,似乎不干赵广元将军的事,这次他们来,好像、好像是要……”
    “他妈的在我这里还吞吞吐吐干什么?!”林风不耐烦的道。
    “咳……咳……末将听说,他们这次来,好像是想要……这个……和大帅您老人家结亲……”
    林风吓了一跳,失声道,“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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