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在平遥西南,距平遥不算远,一百八十里左右。
    王家的马车外表不起眼,但那只是车,而不是马。拉车的马有四匹,都是蒙古骏马,一色乌黑,神骏之极。
    早上辰巳之交从王家启程的,进了训练营时天已经大黑了。
    原本没这么慢的,这是陈海平故意这么做的,中午在阴地关吃午饭的时候耽误了很长时间。王元程问过,陈海平直言说是他不想张扬,眼前越低调越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进入平遥地界的时候天就擦黑了,路上行人断绝,那四匹马再神骏,这群人再显眼也是锦衣夜行,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不论从何种角度,王元程都是贵客,戴定国和焦立衡不论,三爷、陈启立和吴昌全都是要出面的。
    双方见面的时候,陈海平发现陈启立和王元程身边的那个老王似乎见过,但又一时好像想不起来的样子。
    进到大厅坐定,忽然,陈启立站起来,向老王走去。到了老王身前,陈启立抱拳躬身,有些激动地问道:“敢问,您是不是杀鬼王王大哥?”
    这时,老王也已站起身来,抱拳还礼,道:“不敢,您是……?”
    陈启立激动地道:“我是钉子陈,不知王大哥听没听过?”
    “哎哟,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老王一改先前那副死沉沉的神态,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了陈启立的双手。
    两人四只手紧紧握着一起,都面孔通红,非常激动。这一幕众人都很惊讶,但陈海平和王元程都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时,手下来报,说是晚饭准备好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陈海平的风格,简单、实用、豪放、大气。进到餐厅,王元程很是惊讶,这样子的餐厅他还是第一次见。
    餐厅很大,炕更大,一铺炕占了整个餐厅一大半的地方。炕中央是凹下去的,里面放着一张榆木大餐桌。
    本来这里是没有王佑礼的座位的,但被陈海平硬给拉了进来。王元程知道此人不拘小节,也就示意儿子可以进来。
    餐桌是圆的,不分主客,众人团团围坐。陈海平先敬了一轮酒,然后道:“我这人生平最敬重的就是抵御外侮的英雄豪杰,我叔是,想必这位大叔也是。二位,要是没什么不便,能不能给我等掭一道下酒菜?听我华夏豪杰的英雄事迹下酒,不亦快哉!”
    听了陈海平的话,不要说陈启立,就是老王的眼睛也红了。
    看了一眼老王,陈启立慨叹道:“当年在朝鲜,王大哥是我们的第一条好汉,立下大功无数。曾有一次,八百多倭鬼偷袭平仓。那是大军的储粮之地,要是被他们偷袭成功,大军整个就被动了。倭鬼翻山越岭而来,正好被王大哥带着八个兄弟撞上了。”
    “那一次大战真是惨烈之极!”陈启立悠悠说道:“那八个兄弟全部阵亡,王大哥也身受重伤,但他们愣是宰了四百三十七个倭鬼,剩下的都给吓回去了。”
    陈海平听的悚然动容,尽管陈启立没有说细节,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动容之后,就是无尽的感慨。他也完全可以想象老王以后的遭遇,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功就像沙滩上的一个脚印,一次涨潮,一阵风,就会让这一切消失无踪。
    老王最后得到了什么?可能就是几两银子的赏赐。
    陈海平起身,拿着酒壶转到老王身边跪下给老王斟酒,老王赶紧拦阻道:“哎哟,少东家,这怎么使得?”
    手臂如山,陈海平正容道:“叔,您是我汉家英雄,比之汉骠骑霍大将军亦毫不逊色,我一个毛头小子,能给您斟酒是我无上的荣幸。”
    这话让老王手足无措,但很快,他就发现陈海平说的确乎语出至诚。虽然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点跟霍去病比比的心思,但仍然热血沸腾。
    “好,少东家,我虽不敢跟霍大将军比,但我王某自认也还算个男儿,少东家的这杯酒我喝了!”老王豪气渐露,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陈海平连敬三杯,老王就连喝了三杯。归座之后,陈海平向老王问道:“我叔为什么叫钉子陈呢?”
    老王道:“陈老弟昔年用的是两把三尺长的钢钎,专扎倭鬼的心窝,每战必毙敌数十人,全军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陈海平听完,抓起陈启立的双手轻轻抚mo,叹道:“如此英雄,立下如此功勋,竟为三餐而愁,当真可悲可叹!”
    真正可悲可叹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众人,包括老王和陈启立自己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是个什么事。
    陈海平感染了每一个人,尤其是陈启立和老王。眼含热泪,陈启立起身跪倒,道:“小人愿为少爷效死命!”
    双手扶起陈启立,陈海平叹道:“叔,我说过今生今世不许再跪,但现在我连责备叔这个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顿酒喝的悲壮而痛快!
    喝完酒,照例是泡澡堂,陈海平把那一世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搬到了这里。
    论奢华,这里的澡堂当然没法和王家比,但这儿胜在还是一个新奇。一个大屋子里全是炕,只是在中央凹下去,成了一个大水池。
    炕烧得热热的,水池里飘荡着一丝丝热气,最新奇的是水池旁边还有一点空地,上方探下来五根细管子。
    王元程和王佑礼本对这么多人裸呈相对有些不习惯,但现在晕晕乎乎的,刚才又那么豪气飞扬,所以也就没什么了。何况,这儿的一切都和他们以前的生活迥然不同,很新鲜,感觉也就反而特好。
    坐在水池里,王佑礼指着那些探下来的细管,对陈海平问道:“陈兄,那个是干什么的?”
    陈海平没有说话,他从水池里站起来,抬脚迈了出去。站到细管下,陈海平抬手在细管上扭了一下,然后就见清亮亮水流了下来。
    “这个好啊。”王佑礼赞叹道。
    池子的另一侧还有两张搓澡用的木床,在强行给老王搓澡的时候,抚mo着老王身上不下百十道的伤痕,陈海平心中异常难过。
    莽莽神州,不知埋没了多少这样的英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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