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当然没有要回来,这也是黄老爷为什么在大冷的天找出了几年没抽的烟斗蹲在在门外抽烟的原因。
    杨家彻底完蛋了。
    杨老爷十月的时候弄了批鹅想到府里卖,他当时已经没了本钱,二百多只鹅全都是从乡亲们手里赊来的。济南府里的人讲究吃鹅,一只烧鹅能买到二三百文,而乡下收鹅再贵也不超过一百文,到府里转手就能卖个一百五十文,他过去也做过这种生意,想着几个酒楼随便卖卖就能下去一大半,再去街头烧鹅铺子转一圈儿,几百只松松地就能卖光。
    杨老爷的行动力也确实不错,一个月里连着弄了两批鹅,净赚了四五十贯。然后杨老爷就栽了跟头,第三次贩鹅的时候,他为了省过路费,绕开了县城跑去走上路,结果的路上遇到了劫道的,现现钱带的少,劫道的便把拉鹅的几辆车全都给拖走了:对,连车拖走,别说鹅了,连雇来的驴车都没了。
    三百只鹅也就三十贯,充其量把前头两次的赚的钱赔进去大半,可是马车就不一样了,再便宜的驴也得几十贯,车厢又要一二十贯……几辆驴车下来,几百贯没了。
    杨老爷的债务,新增的加上过去没有还的,总共将近五百贯!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他家的田地本就在上次出事儿的时候赔的差不多了家底也不剩什么了……这次再加上这么大笔的外债,别说翻身了,连日子都没法过了!
    黄老爷其实出门前就得到了一点风声,到底心里头抱着侥幸,可是到杨家一看,杨老爷病倒在床上,闫氏则是又哭又闹,家里头彻底成了家徒四壁的模样:原来是那些赊给他鹅的老乡闻讯而来,把他家的家什抢了个精光。
    黄老爷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了!杨老爷欠他二百两银子,上次还了三十两,现在还剩一百七十两……一百七十两啊,就杨家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把自己卖了都够呛能还清了!
    这些事儿黄老爷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所以听钱氏问他,他便让黄鹂回自己房间读书去,等女儿走了,他才跟妻子一五一十的把情况说了。
    钱氏听闻一百七十两打了水漂,顿时呆了,一百七十十两啊,开什么玩笑!他们这一大家子,看起来也算是镇上的富户,说起来一年也能赚个几百贯,可是架不住家大业大花的也多,没到年底一核算,能攒下几十贯就算不错了!
    去年为了给黄鹏娶媳妇,于是翻修房子,一下子花了一百多贯,三个孩子一年上学的束脩跟学习用品就要上百贯,家里家外八个下人,买断的每月二三百文零花钱就行,但又要给准备衣服吃食,雇的人每人每月现钱就要付七八百文上下,加上衣服吃食,养这八个人一年起码二百贯!而老大媳妇要生孩子,增加一个丫鬟的话一年又要多支出一二十贯……想想头都大了!本想着收回这些钱死活也要到别的村买个便宜的小丫鬟来做事,这下全泡汤了!
    钱氏丢了这么一大笔钱,哪里还忍得住火气,虽然丈夫已经放低了姿态连连说自己的不是,她还是发飙了:
    “就你滥好人!上次去讨债的时候他家好歹还有点家什有点地,你说什么老朋友不好把人往死里逼,你倒是不逼啊,家什田地都归了别的债主,你屁都没拿回来!交情,交情值几个钱,真有交情他怎地不先把钱给你?”
    黄老爷本就是个暴脾气,刚才放低姿态也是自知理亏,但老婆说的过分,且这件事他们之前就吵过几次,这会儿又听到老一套,他顿时也火了:“你说得轻巧,这事儿让你做,做得出么?你是能带着人过去抢东西还是能撕破脸皮逼着人家卖房子卖地?什么都干不了,你在这里叽歪什么!”
    钱氏闻言哭叫道:“我是没本事叫人家卖房子卖地还钱,可我也不会把钱借给不相干的人。一百七十两啊,鹂娘的嫁妆本都被你赔光了!”她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大郎这里,我好好地给相看,娶的媳妇又贤惠又懂事;二郎那里呢?听了你的鬼话等你那狐朋狗友,结果人家考上举人不认账了!拖到现在十里八乡好人家的女孩子都订的差不多了,要不是你添乱,二郎这么好会娶不到媳妇?”
    黄老爷冷笑道:“大郎的媳妇是他自己看上的,你不就帮忙给找了个冰人么?得意什么!二郎过了年才十四,急什么!他要是有出息考上个秀才,什么媳妇找不到,用你在这里号丧!”
    钱氏气了个倒仰:“你有脸说,你没本事还要怪孩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黄老爷怒道:“你嫌我窝囊你别跟我过啊!你要觉得过不下去,说一声,我立刻带你去官府办和离!”
    钱氏万没想到黄老爷会说出这种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向黄老爷:“杀千刀的没良心,我跟你拼了,我跟给你生儿育女给你娘养老送终,你现在看我老了不好看了就想跟我离!我不活了,死了也要带你一起去!”
    黄老爷没想到钱氏会突然发飙,被她一头撞倒坐在地上,脑袋磕在炕沿上,顿时肿了,他本就火上心头,撞了头越发地火大,顺手就推了钱氏一把:“你又作什么死!”
    夫妻打架最怕动手,一旦动手那就乱套了,虽然黄老爷本来只是想把钱氏推到一边,可是撕扯间哪里那么准?一个不小心正扇在钱氏的脸上,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钱氏傻愣愣地捂了脸,然后大叫一声:“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说完这句话猛地扑上前来一口咬住了黄老爷的手腕子,黄老爷吃痛,赶紧去拽钱氏,可钱氏哪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挨打不算,失了面子才是真的,心情激荡之下哪里肯让步,叼着黄老爷的胳膊死也不松口,这要不是冬天,只怕当时就能咬下一块肉来!两个人撕扯间碰翻了桌上的花瓶又打了一旁的碗。
    两个丫鬟都只是十几岁的小丫鬟,见势不妙,飞也似地去找几个小主人了!
    这夫妻俩成亲也有二十多年了,说不上相敬如宾,但总的来说也是最多小打小闹一下,哪里有过这样的大打出手?黄鹏黄鹤黄鹂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黄老爷脸上一道道的血痕跟钱氏披头散发的造型,全吓了一跳。
    钱氏这会儿咬着黄老爷已经咬的牙都酸了,见儿女回来,趁势松开牙齿,拽了黄老爷的胳膊嚎啕道:“我的老天爷啊,你们爹要休了我呢!这个乌龟王八蛋,自己把鹂娘的嫁妆本借了人要不回来,还不许人说,我说了几句他就要休我,还打我!我活了四十岁,到现在连这点脸他都不肯给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死了吧!”
    黄鹏头大如斗,谴责地看向黄老爷,黄老爷也给气疯了:“谁要休你,你自己说不要跟我过了我才说你要不肯过那就和离的,我提都没提休这个字,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钱氏哭道:“你把我打成这样还说我望你头上扣屎盆子?黄世仁,你要脸不要!”
    黄鹏看看父母的样子,只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突地跳: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过去就说过,不要在妹妹面前因为嫁妆的事儿吵架,这可倒好了,不吵架,改打架了!
    黄老爷见孩子们都过来了,奋力甩开钱氏,跺了跺脚:“我懒得与你聒噪,不就是鹂娘的嫁妆钱么?一二百两银子罢了,我还赚的出,过了年就去跑几趟商,趁着现在还跑得动,好歹给鹂娘把嫁妆钱赚回本!”
    钱氏闻听此言,尖叫道:“放屁,老杨贩几只鹅都差点丢了命呢,你还准备凑热闹?你死了不要紧,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几个怎么活?”
    纵是黄老爷习惯了老婆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口没遮拦,听到这样的话也也只觉得心凉:“说了半日,你是不在乎我死,只怕我死了没人养你!”
    黄老爷这话说的可就重了,钱氏略一想,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问题,她跟黄老爷成亲这么多年,感情也一直都不错,哪里会不在乎对方的死活?只是气上了头,说话不经脑子,这会儿后悔自己口不择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只能嚎啕道:“黄世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过去出去跑生意,我在家里烧香拜佛的担心,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这会儿你说这样的话。亏心不亏心!”
    黄老爷呵呵一笑:“今日不同以往,我便是死了,你不是还有儿子养?”
    黄鹏忍无可忍:“爹!您说的什么话?娘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知道么?她说的话是气话还是真心话您真听不出来么!”
    黄老爷心情本就糟糕,见儿子帮老婆说话,冷笑一声:“真心不真心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为着这笔钱,恨不得拿把刀子往我心窝子上戳两下呢!”他说到这儿,竟是连儿女都不理了,大踏步地走出门去,狠狠地摔上门,留下钱氏看着几个孩子,放声大哭:“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就这样没良心,就这样没良心!”
    黄鹏吼道:“好了,当了弟弟妹妹的面儿,娘你就少闹闹吧!不就是嫁妆么?难道我还能亏了妹妹么?爹当初说三个铺子两个给我,我现在分妹妹一个,这一个铺子怎么也比那一百多两银子值钱吧?娘你放心了吧?”
    黄鹤也慢吞吞地说:“您不就是担心妹妹的嫁妆么?我去给妹妹赚嫁妆啊,我前天还听说呢,在府里头做个跑堂的一个月都能赚两三贯呢,要是认字的话还能更高!我去府里做上三年工,妹妹的嫁妆就全了。”
    钱氏急道:“呸呸呸,你个死老二,胡言乱语些什么,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就算家里再穷也轮不到你不上学给你妹妹赚嫁妆!你休要再提这种话!你们爹弄丢了鹂娘的钱,关你们什么事儿?便是再紧也轮不到你们瞎操心!老大你也是,你那俩铺子挨在一起,多好的地段,以后要传给我孙子呢,可不能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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