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异彩污了月色,绥敏神色淡淡地,扫一眼繁华夜宴。

    有富察青和与傅恒悉心办,中秋夜宴的琼光玉色晕了人眼。曲意奉承、觥筹交错,一拨拨恭维和贺礼像潮水似的淹向乾隆与钮祜禄氏,富察青和更是别出心裁,九九八十一种特制月饼顶着富贵吉祥的名字呈在众人面前,昨日的不愉快像是被一张被盖了,只瞧见被面上头繁花似锦,便连乾隆和钮祜禄氏都笑意盈盈,显得颇为满意。

    绥敏勾了嘴角。爱奢两字,是要跟着两人钻进棺材里的。

    这盛会,妃们费尽心思不过是为逗上头一笑,而绥敏这一夜力求低调,礼不轻不重,话不多不少,不添彩也不掉价,在两人面前走个过场就回。连兰馨也似乎少了撒娇,只娇憨地说了吉祥话,被钮祜禄氏于乾隆各赞了一句,便往绥敏身边站着。她是养女,不能喧宾夺主,这一夜着实出彩的是长春。

    似要补足了前一日的狼狈,今日的明徽顾盼大方,面面俱到,那份尊贵周全即便是乾隆也缓了神色好好夸了一句,而五阿哥那圆滚滚白胖胖的小身子往钮祜禄氏怀里一滚,软绵绵地叫一声皇阿玛皇玛嬷,两人不免心里喜欢。而富察青和不失时机地奉上一卷写意,下头还有五阿哥红艳艳的小手印儿,直叫钮祜禄氏笑开了怀。

    那一刻长春真真地沐尽荣光。彼时绥敏抱着兰馨喂一口汤,掸眼瞧见高兰籍眼底的冷漠,再看到愉嫔掩去的酸涩,不免觉得好笑。这中步步艰辛,何人身后未有黄雀?

    绥敏便有些兴致缺缺。过了一会儿酒意正酣,兰馨不耐久坐,已溜了出去,绥敏等了一刻有余便问容嬷嬷:“兰儿呢?”

    容嬷嬷见她脸有酒意,递一块帕子给她:“主子可真是做额娘了,兰公主才去了一小会儿,乌丹和崔平都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绥敏仍不放心,说着便起了身:“本到底是不放心。兰儿古灵怪的,乌丹和崔平未必降得住她,本还是去瞧瞧。”

    把她的话全听在耳里,与她一席的纯妃嗤地一笑,揽着永璋貌似慈爱地道:“娴姐姐对兰公主可真是爱护,倒比的妹妹像个没规矩的野人。都说女儿贴心,妹妹这回可真信了。”

    言下之意,一个养女怎么比正经阿哥还在乎。绥敏对纯妃刺心的话已见怪不怪,似乎没看见上头几位目光已落到她身上,绥敏淡淡地露了个笑,略有些敷衍:“姐姐不曾生养,蠍蠍螫螫的,让妹妹笑话了。”

    她何时是这样颓然认败的,富察青和与高兰籍皆有几分意外,连乾隆也察觉有些不对。他虽没在意,可高无庸不是吃干饭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如愿换来了乾隆略有深意的眼神。

    绥敏恍若未见,朝上头福了一福,转身去找兰馨。

    容嬷嬷早问了外围守着的太监女,兰馨也确实会找地方,雨花阁此时最是安静,她偏往那里去了。绥敏不禁摇头:“这丫头,那里现在黑黢黢的,她也不怕瘆得慌。”

    容嬷嬷此刻看兰馨就如自个儿的眼珠子,不以为然地道:“兰公主有胆色是好事。”

    容嬷嬷素来护短,绥敏也只得无奈。只让一个小太监打了灯跟着往雨花阁去,果真一绕过墙,就听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雨花阁前草木葱茏,夜色里浮动着草木清气,越显得静而有韵。这两日和暖,草木间竟还有要灭不灭的萤火缓缓浮动,兰馨喜欢得紧,也犯了倔劲,偏要抓些回去。乌丹和崔平劝也不是捉也不是,只得在旁边跟着,生怕她摔了撞了。

    绥敏看着灯下活泼的小丫头,带着笑意扬声道:“嬷嬷,本刚才说什么来着?兰馨这丫头鬼得很,崔平和乌丹可降不住她。这回你可信了?”

    容嬷嬷偷偷憋笑:“主子说得是,奴才这回知道啦!”

    兰馨听得绥敏来了,扭糖似的过来拽着她的袖口,撒娇不依:“额娘~额娘就会背后说兰馨不乖,额娘真坏。”

    绥敏已瞧见她额头上的薄汗,不免薄责:“撒娇数你能耐,都中秋了,还玩出一身汗来,着凉了可怎么好。”

    崔平立刻道:“奴才这就去给兰公主取件披风。”

    绥敏点点头,不喜有生人跟随,便指一指提灯的小太监:“他和你一块儿去罢,夜里不好走,你也当心。”说完就牵着兰馨的小手哄道,“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和额娘回去?”

    兰馨伸手直那串萤火,眼睛圆溜溜的:“额娘,萤子好漂亮,承乾怎么没有?”

    容嬷嬷心直口快地:“承乾院子里那么大一棵香樟,虫蚁难得靠近的。”

    兰馨不甘心,眼巴巴地瞧着那浮动的萤火,嘟着小嘴:“可是……可是兰儿想要萤子。”

    绥敏看着好心疼,只得道:“夜深露重,兰儿便是想要萤火也不急于一时,额娘回去遣奴才替你抓来可好?”

    兰馨是想自己动手的,只是也知道绥敏不允的事儿不能做,犹疑了半晌,只好故作潇洒:“好吧,那兰儿会体谅额娘的。”

    乌丹和容嬷嬷在旁边扑哧哧地偷笑。绥敏叹口气,牵着越发鬼灵怪的女儿还没动身,就见不远的墙浮来一团萤火。

    定睛看去,是宣纸蒙的一只小囊,上头刺了密密的针孔,里头十数只萤火虫萤光点点,明暗交错,恰似星子垂落,悄然无声。

    兰馨刷地瞪圆了眼:“额娘,是萤火灯!兰儿好喜欢!”

    提着萤火灯的人微微一愣,已盈盈拜下,传来一把清婉的嗓音:“奴才长春女宓容,请娴妃娘娘安,请兰公主安。”

    声音一来,四下一静。兰馨乖乖地收回了手不再作声,她还记得的,宓容是长春的人,她不能多问。

    夜风微来,灯摇晃着在绥敏脸上投下一片影,便如她的嗓音息怒不辨:“长春?何时女也有这般闲情逸致,好不合规矩。”

    宓容不卑不亢,只声音还有些含糊,显然脸伤未愈:“皇后主子挂心晚宴,奴才不才,在皇后主子身边也能搭一把手,只是如今仪容有碍,只能在下头顶一顶差事,奴才这会儿正是从长春来,因今晚忙乱,才一人独行。”似是暗示周围无人,宓容又补道,“这萤火灯是奴才们闹着玩的,奴才拿出来不过是应个景儿,绝不敢冒犯娘娘,若是兰公主喜欢,奴才这个就献给兰公主解闷。”

    兰馨想了想,还是望向绥敏,绥敏不置可否:“兰儿若喜欢便拿着,只是这样大小可够了?”

    兰馨摇摇头:“兰儿要更大的。”

    魏宓容又行了一礼:“奴才愿为兰公主捉些萤火虫,做一只大一些的萤火灯。”

    绥敏一眼睛发亮的兰馨:“你知道何处萤火多些?”

    魏宓容福了一福。

    离喧闹场越远,那脂香酒臭就被空气冲淡了,只留下静谧。萤火灯摇摇晃晃,在灯边黯成苍白的一团,直停到偏僻的角落。草木芬芳沁人心脾,间中飞转的萤火轻柔幽然,兰馨似被放了风,欢快地挥着小手捕捉光亮,乌丹和容嬷嬷跟在后头,带着那明亮的灯。

    四下暗下来,萤火明明灭灭,华服妃与单薄女,站在这幽暗的一角,仿佛又成了两抹幽魂。

    先开口的是魏宓容,即便是此时,她的声音也是婉转的:“昨天多谢你了。”

    她的脸上犹有交错的红紫痕迹,即便是昏暗萤火下也煞是恐怖。绥敏不掩饰地睐了一眼:“谢?就算我还有那一点子微薄的怜悯,也不会放在你身上。”她哂然一笑,声音如碎零零的冰,“倒是你让我刮目相看,以身受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

    她的话语恰似从前冷漠讥嘲,魏宓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反讽道:“那可多亏了你。若不是乌丹的荷包露了马脚,我也不必劳心劳力。”

    绥敏好像并不着急,眉头一挑,只不屑地冷笑道:“我还以为三十多巴掌已经打醒了你。”

    魏宓容一噎,眼里涌起一股怒意。绥敏视若无物,仍是那么讥嘲的模样:“你以为现在还是延禧的主儿么?你要节节攀爬,靠的无非谨慎二字,而看看你现在的心境……”她刺心的目光刮过魏宓容的脸庞,冷得刺骨,“急功近利,便是如此。”

    节节攀爬。这四个字看似无物,却是在默认她一个前景。话语中细微的差异让魏宓容猛地一抬眼:“什么意思!?”

    绥敏只望着她的萤火灯:“你可真是退步了……凭你如今,也能夜半出行。”她顿了顿,压低了声,“如今储秀虽是铁板一块,却也有个尹贵人。”

    魏宓容已明白了,脸色一变,咬了半天牙,才吐出一句:“你为什么告诉我?”

    绥敏似笑非笑:“我以为你明白。”不等魏宓容接口,她已经淡淡地接下去,“这事我会告诉储秀那位主儿,如何将计就计,你一定明白。”

    眼看她收束了神色,就要去唤回兰馨,魏宓容脑中飞快地旋转着,忽而醍醐灌顶,脸上扬起一个冷笑:“但求能活出本心,岁月平和。你如今还这么想?”

    绥敏侧了头:“那又如何?”

    她脸上的神色在月光下如水般沉冷,一丝波纹也无。魏宓容知道,这个人如今再狠再毒,和她也从不是一路人。

    魏宓容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许了自己的条件:“我发誓,无论何时,我愿保你子女安平。”

    绥敏等得就是这一句话,魏宓容一定会懂。那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痕,绥敏的声音还是清诮如夜色:“我会记住你的话。”

    不论绥敏的话语多么奚落,却始终没踩着她的痛脚。

    平视于她,这是她的交换。心中沉压的东西安然松脱,魏宓容眯着眼目送她们离开,心里划过一丝畅快,她知道,这个盟友,此时才被握在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两点:1.我查到千叟宴之类的是在乾清办,可家宴关系到后,一定不是在乾清,查不到相关资料,我就设定在了慈宁。

    2.关于萤火虫……大家当它们寿命长到中秋罢==

    ps:葛同学的智齿长了大半年依旧没有破土而出,昨天又开始嚣张地疼。疼起来真要命啊……回想开学以来的各种悲催我都无语了,这不是我的本命年啊!我为神马那么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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