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开了外城的城门,张弛便率军进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有王小姐的尸身悬于朱雀门前。
    张弛等人是从北门入城,可是朱雀门却在城南。
    晋时的建康城市,延续三国东吴的建筑规格,宫城就在城的中心。古时称宫城叫做台城,从台城往南经两里就是宣阳门,再经五里便是朱雀门,所以张弛等人要想去到城南的朱雀门,就需要从侧面绕过宫城。
    建康城北就是钟山,青溪就是从哪里流出,然后又流过了建康城。从北门进了外城,张弛等人便从台城的东侧沿着青溪一路望南而来,
    乌衣巷就在朱雀门附近,从城东一直往南到乌衣巷,住的多是皇室大族,而此时五斗米道刚入建康城,何曾见过京师这等的繁华景象,刚一入城那些兵士便四处劫掠,一派混乱的景象。
    张弛等人沿着青溪,一直来到了宫城东面的建春门外,此时正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自东直奔建春门而去。
    在这支队伍前骑马带队的却不是一个将军,而是一个做道士打扮的人。
    张弛觉得这个人是个道士,倒不是因为他穿着道服,只是因为他头上顶着的是一顶道冠,可再看身上,穿的却是不知从何处抢来的绫罗绸缎。
    衣袍宽大,可这个道士的身材却甚是瘦弱,所以衣袍虽然漂亮,可穿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披着一块麻袋一样。
    再看随后的那些兵士,也都是一个个的不着盔甲,也不举旌旗,军纪毫无,手中持的也并非是刀枪剑戟,而是从城东大府上抢夺而来的值钱器物。
    那名道士骑在马上,兴高采烈的叫喊道:“孩儿们且不要高兴得太早,等我们一会到了皇帝家中,你们才见识得到什么叫金银如山呐!”
    “莫非皇帝老儿家中比此处还要富有?”跟在马旁的一名汉子问道。
    “那是自然,”骑马的道士说道:“看你们没有见识的模样,一会到了皇帝家中,你们可莫要将眼睛睁得太大,免得被金银耀瞎了眼睛。你们现在拿的那些破铜烂铁也都扔了吧,免得呆会遇到了了好东西却又腾不出手来去抢。”
    众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兴致大盛,可是手里的东西却又舍不得丢弃。其实这些人都是一些愚民,被五斗米道蛊惑造反,哪里识得什么东西贵重?只不过是尽捡一些好看的东西抢罢了,反正现在丢掉也是空手,不如待一会遇到更好看的,再丢掉现在手中之物吧。
    骑马的道士见这些兵士们不忍丢弃手中抢夺而来的破铜烂铁,心中不屑,“果然是地道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那道士心中还在想着,便与张弛这支队伍相逢在了街角之处。
    两支队伍相遇,是必定要有一方退后,让另一方先过去的。那道士一抬头,也看到了骑着白马的张弛,趾高气扬的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兵?”
    也难怪他奇怪,城中谢阀的兵早已杀散,这样有军纪不去劫掠的兵,就只有苍槐将军麾下的禁军而已,不过此刻早已全部去攻打台城了。
    听了这个道士发问,张弛只好敷衍,随口应道:“我们是属苍槐将军麾下的新军,奉命在此处巡查。”
    “胡说!”那道士叫道:“苍槐将军麾下的兵士,已经尽数去攻台城,纵使这样也还久攻不下,才让我等前往协助,你既然是属苍槐将军统帅,怎么在此处无事可做?”
    张弛着急前往朱雀门,不愿与他搭话,说道:“我这任务可是军机大事,怎么能说给你知道,你赶快让你的兵士让路,不要耽误了我的大事。”
    那名道士嘿嘿一笑:“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定然是怕前去台城厮杀,又知道城东富庶,便私下不听调遣,做了逃兵,也要来此地发财,是也不是?”
    张弛本来心急要去朱雀门一看究竟,可却被他在此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早就失去了耐性,问道:“你是让路还是不让?”
    “你竟然敢威胁本道爷?”那名道士也大怒道:“就是你们苍槐将军见了本道爷,那也得恭敬客气,你小小的一个扁毛(方言中骂人的词语),也敢对着本道爷大呼小叫?”
    张弛忍得,可是道玄年轻气盛,却早已经忍不得了,抄起手中的长矛,就照着那个道士的脸上抡了过去,这一下径直抡在了那名道士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竟将那名道士的鼻梁打断,紧借着,那名道士就“噗通”一声摔落马下。
    道玄当然知道用长矛刺更能直接取人性命,可是有时候面对这种小人,杀了他也不觉得解恨,反而这样痛快的抡在他的脸上,更觉解气。
    道玄这猛然一动手,到把跟着那名道士的兵士瞬间吓得目瞪口呆,张弛早已经等不及,下令说道:“利落的杀过去,不要浪费了时间,然后我们径直前往朱雀门。”
    听了张弛下令,杜希名早已经等不及,策马挺枪就冲了上去,众兵士跟着一拥而上。
    那些五斗米道的兵将,大多都没有经过训练,劫掠是天下第一,可如果说要是作战就差得远了,况且人数又只有千人左右,怎么抵挡得住?其实他们也没想过要抵挡,一见对方冲来,还不等近身,二话不说,立时就做鸟兽散。
    张弛看着这些溃散的五斗米道众,甚觉无奈。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大多都是如此,虽然声势浩大,可最后却都难免覆灭,就好像汉末张角发起的太平道黄巾起义一般。
    看着五斗米道溃散,张弛也不追赶,只是带着众人片刻也不迟疑,一路往朱雀门而来。
    朱雀门内便是官府衙舍,往日的朱雀门下,尽是高头大马,丽服华车。而此时的朱雀门比往日却大不相同,异常凄凉,王小姐的尸身便高高悬于城楼之上,城门下也无往日里那样有众人往来,就只有一个人在城门前伏地痛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耳大头肥,对王小姐一片痴心的淮南裴公子,裴俊才。
    “公子,泥腿子造反,建康城里兵荒马乱的,您在这里哭,若要将城上那些兵将哭得心烦,还不要捉去砍了脑袋?”裴福在裴公子身后小心谨慎的说道。
    裴禄也在裴公子身后,不过此时看着城楼上众多的兵将都举着刀枪,早被吓得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只是拉着裴公子的衣角,有心要劝裴公子可却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裴公子却全然不顾,只是止不住的痛哭流涕,抽泣得说道:“我与王小姐两情相悦,可谁料王小姐先走一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索性让他们也把我砍了,我也好于王小姐做一对生死鸳鸯!”
    裴公子自欺欺人的本事天下第一,不过他对王小姐这一片痴心到是果真不假。如今五斗米道攻入了建康,杀王小姐立威,这种形势下,又有谁敢在五斗米道把守的城门之下来哭王小姐?
    裴公子这么说可真把裴福裴禄吓的够呛,努力想把裴公子劝回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再说,可却谁料这二人越劝裴公子,裴公子反而哭的越厉害,最后竟然哭得声音都哑了,边哭边不住的以手锤地,竟然把一双肉拳锤得鲜血淋漓。
    张弛等人一路急行终于来到了健康城下,杜希名远远的一看城楼上高悬的尸身,虽然还不敢确定就是王小姐的尸身,但也忍不住胸中大痛,高呼一声:“小姐!”便当先纵马冲了上去。到了城楼下之便翻身下马,直奔城楼上冲了上去。
    张弛担心杜希名悲痛过度,一人冲上前去难免有失,忙叫道:“快随杜大哥一起冲上城楼去看个究竟!”
    城楼上都是被五斗米道盅惑的愚民,拿农具的时间远比拿刀枪来的顺手,更遑论上阵杀敌,哪里是这一支激愤之师的对手,被杜希名当先带头一鼓作气就冲上了城楼,还不等杀散守兵,杜希名就先抢上前去,到了近处仔细一看那高悬的尸体的面目,竟然当真就是王小姐!
    杜希名霎时间呆立在原地,竟然连他身边一名五斗米道兵士挥刀砍来也全然不顾。
    这一刀正中杜希名肩头,刀锋入骨,发出的竟然不是刀枪入肉时“扑哧”的声音,而是“铛”的一声脆响,这一刀直砍入骨,竟有金玉之声。
    那五斗米道的士兵一刀砍下,可杜希名却浑然不觉,痛也不痛,五斗米道的愚民最是迷信,刀砍不疼,莫不是天神不成,竟然吓得不敢再砍第二刀。
    杜希名双眼泛泪,半响才缓过神来,丢了长枪不用,一把抓过身边那名五斗米道的兵士,一拳接着一拳朝那兵士脸上挥了过去,一口气连挥了五六十拳也不罢手,直打得那名兵士鼻子扁平,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相反张弛却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越是伤心之时他外表上看去反而越是平静。看着将五斗米道的守军杀散,众人放下王小姐的尸身,裴公子抽泣着走上前来,对张弛说道:“张公子你有这许多兵将,你今日若是能为王小姐报了仇,日后无论是水里火里,只要你吩咐一声,我裴俊才绝不皱一皱眉头.”
    不过张弛却根本没理他,心中只觉得怒火升腾,一字一句的铿锵说道:“人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我不是天子,可今日也要让世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书生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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