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刺史的属地当然在梁州,最开始梁州的州治也就是汉中,可后来胡人入侵,梁州刺史勾结胡人未作丝毫抵抗,就将巴山以北所有地区尽数献给了姚秦。
    巴山以北尽皆沦陷,所以梁州的州治也就移到了蜀中平原之上,离成都倒是不远。所以他一直也不在自己州治,反而在成都起了一座府邸,常住成都。
    梁州刺史是个典型的“骑墙派”,当初胡人攻过来的时候,如果他抵抗,那损失的必然是他梁州兵马,而且胡人铁蹄之下也未必守的住,纵使惨烈的败回成都,以后也没有了与益州刺史争锋的本钱,因此他这才勾结的胡人。
    可他虽然勾结了胡人,也将巴山以北尽数奉送,但却始终也没有完全纳降,因为他还在观望。如果胡人势头大好攻入了成都,那他再顺理成章的投靠胡人。
    其实他也真的一度以胡人攻入蜀中已成定局,没料到跑出了一个张弛,竟然轻而易举的将姚硕德三十万大军打得大败亏输。
    姚硕得兴兵要攻伐蜀中,蜀中就要抵抗,就好比两只船,这两只船必然有一艘要沉,既然不知道那艘会沉,那不如先暂时脚踏两只船,一只船沉了,他就站在另一只船上。
    总之他是不会吃亏。哪边强势他站在哪边,自己的势力可不能丢。
    可他算计的虽然不错,只可惜有的时候强势的一方却未必容他。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梁州刺史下殿之后回到自己府上,已经怒不可遏,恨声说道:“张弛,这可是你逼我的!”
    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这个道理他梁州刺史怎能不懂,现在这个局势,也就不能怪他梁州刺史先下手为强了。
    梁州的势力虽然不在成都,不过成都里他倒也安插了不少人马,都是他的亲信,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他与胡人勾结,凡是怎么能不留个心眼?现在既然已经败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命梁州兵马火速来攻成都,同时自己也在成都城内兵变。
    只要能先杀了成都王,再杀益州刺史和张弛,那蜀中还就是自己的了?
    到时候想投降胡人也罢,自己自立为王割据蜀中也罢,等到时候看局势再说,起码眼前足可化险为夷。
    其实这一点上梁州刺史早已经做了准备,问他的一名心腹说道:“刀枪甲胄准备的如何了?”
    “刀枪之类的武器倒是锻造已经齐全,只是甲胄还要费不少时日。”
    “等不得了,”梁州刺史说道:“命城内人马到府上聚集,随时准备兵变。”
    其实早在梁州刺史入主成都之时他就早做了准备,他要进成都容易,可是他的大军却都只能在城外驻扎,城内都是成都王直属禁军,不过他倒也有应对办法,先命兵士假扮寻常百姓入城,然后散居成都城内各地,等有需要时再行集结。
    而至于兵器甲胄,他则秘密带进来了一些工匠,在他的刺史府里日夜赶工。
    所谓厚积薄发,现在重要要到了他爆发的时候了:“另外向城外传出消息,命参军谯纵统帅梁州兵马,速来成都接应。”
    “是!”下人领命而去。
    梁州刺史在策划的紧锣密鼓的时候,张弛却好像没事人一般,整日里赴百官请宴,酒倒是没少喝。
    暗刃有些为他担心,曾说过:“你如此逼压梁州刺史,难道就不怕他狗急跳墙么?”
    张弛却神秘兮兮的笑着答道:“跳吧,跳吧,我还就怕他不跳呢。”
    这一日成都王请张弛上殿,又问他说道:“都督派人前往汉中取梁州刺史通敌的罪证,不知几日能回?”
    结果张弛据实以报:“不瞒成都王,微臣其实并没有派人前往汉中。”
    这一句话把成都王搞得一愣:“这是何故?”
    “其实我并没有他通敌的罪证在手。”张弛双手一摊,笑道:“成都王放心,我倒不是信口雌黄,梁州刺史却有通敌的嫌疑,只是他做事缜密,难以抓到他的把柄。我这么做乃是逼他露出马脚,引蛇出洞。”
    “原来如此。”成都王这才恍然大悟,不过想了想又劝道:“但只怕引蛇出洞咬到了自己的手,就反为不美了。”
    “成都王放心,我早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张弛笑道:“他若没有通敌,自然不怕我所谓的罪证,可如果他当真通敌,必然想方设法自救,现在他人在成都之内不能离开,也就只有一个办法……”
    张弛说道这里却嘎然而止,不过成都王早猜出了后面的内容,跟着说道:“兵变!”
    张弛微笑点头。
    不出两日,道玄已经快马赶到了巴郡,并将谢灵运与韩夫子接了回来。
    此时的谢灵运也与当初他们刚见到谢灵运时大为不同。
    当初张弛道玄以及三桐三人,是在会稽山阴救出的谢灵运,其家已经被五斗米道所屠戮一光,而且后来随张弛等人一起来了蜀中,他也一直闷闷不乐,不过此时道玄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
    平日里有韩夫子教导他读书,日子倒也过得愉快。
    韩夫子本来就出身于建康的三无书院,倒也是人尽其用。
    谢灵运他自己向来好学,而且根基又好,连韩夫子也不仅夸赞他年少博学,聪明过人。
    只不过年纪轻轻的谢灵运却多少有些持才自傲,他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下人才共有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占一斗,天下才共分一斗。”
    曹子建当然是指曹植,韩夫子对这番话可不认同,笑道:“你这番话可太藐视当今的饱学之士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今天下仅张弛一人,其才学就不在你所说的八斗之才曹子建之下。”
    说完他就与谢灵运讲了当初张弛在三无书院中杯酒赋诗的往事,并且说道:“当初建康士子中广为流传三绝之说,所谓三绝,即是张诗王字子建文章。子建文章就是指曹子建的文章,王字,就是指王右军之字,而三绝之首,就是张弛的诗文,当真可以说是旷古绝今,稀世罕有。”
    听了这些话,他还真希望能再见见张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和韩夫子说的那般有真才实学。所以道玄来到巴郡接他二人去成都的时候,谢灵运倒是满心欢喜。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谢灵运轻声吟诵。
    这两首诗当然是韩夫子教给他的,当初张弛在建康三无书院的诗宴之上,杯酒赋诗,早已经将韩夫子所深深折服。
    谢灵运虽然年纪轻,可也是识宝之人,自然知道这首诗千古难得一见,更是对张弛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道玄笑道:“这算什么,我跟在张大哥身边,常常能见识得到张大哥的诗才,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张大哥为人处世上所展现出的智慧,那才当真是学也学不尽的呢。而且其中有很多又暗合我们佛家禅理,当真让人钦佩不已。难怪我师兄当初让我随他入世修行,今日看来才深觉其中道理。”
    有这两人在谢灵运耳边夸赞张弛,所以一到了成都的都督府,谢灵运便缠着张弛,让他写诗。
    谢灵运年纪小,但是还很能磨人,张弛推脱不过,笑道:“就算让我写诗,可总要有个题目吧?”
    谢灵运年纪小,所以也跟着道玄一样,称呼张弛为“张大哥”,此时想了想说道:“战场之上健儿突阵,神威震天,威风飒爽,不如张大哥就以战场上的事情为题吧。”
    张弛叹息,拍了拍谢灵运的头,说道:“你只知道战场之上声威震天,可是难道不知有多少英雄儿女因为战乱而死,多少家庭因为战乱骨肉分离呢,战场之上又哪有什么威风飒爽,有的也只有抱戟望月,三更苦叹。”
    说完张弛也吟诵了一首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谢灵运虽然年纪小,可也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他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被五斗米道作乱而全部杀死,对这些他可是深有感触,跟着轻声吟诵:“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我只希望等你长大了,这世间再无战乱。”张弛勉强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在乱世之中,苍生又与准备要屠杀的猪狗有什么区别。”
    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这句诗张弛曾经说过,那还是上次他回成都走过市集时对无忧公主说的。
    自从那以后,无忧公主就常常念起了这首诗。
    也是巧,张弛刚刚与谢灵运说到这里,玉儿就走进来对张弛说道:“公子,无忧公主差女官来请公子前去赴宴,现在女官正等在门口呢,请公子出去相见。”
    “无忧公主?”张弛心中泛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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