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否,当时翩翩少年郎(三)

    杀气突息,花似锦睁开眼睛,便瞧见一位不及弱冠的少年,眉目清秀,面如傅粉,美如冠玉;身穿素白长衫,站在雪地里,竟似是能与这景致溶于一处;头顶发冠简单,只着一木簪;全身除了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佩,再不加任何藻饰,却更显其清新俊逸。

    干净,舒服。

    这是花似锦对这个少年的第一感觉。

    少年抱拳道:“这位兄台,不知这姑娘何处得罪了你,你出手这般不留情面,竟是要杀了她!”

    二师兄鼻腔冷哼:“我瞧你气度不凡,武功不弱,想来也是师出名门,你师父不曾告诉过你,行走江湖,莫手他派私事?”

    江湖中人于门派上极为看重,且他派私事,便是当真有过分之处,却也不是旁人可手的。

    少年听得此话,微微一愣,眉间皱了起来,旁派之事他是不该管,可是,若当真丢下这姑娘不理,却也有违恩师多年教诲。

    二师兄见少年犹豫踌躇,心想:方才我那一掌用了十分力道,出手迅疾,他竟能轻易挑开,虽说是攻我之不备,但招式巧妙,显见得武艺不错。但观这少年年岁不过十五六,便有这般本事,恐怕所属门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若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这般一想,二师兄微缓了脸色,也与少年抱拳行了一礼,道:“这姑娘擅自创入我派偷盗,我们自然要将她擒住,以免……”

    花似锦瞧着情形不对,不待他说完,忙道:“什么偷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盗了?”说完立时拍拍屁股起身,躲在少年背后,眼瞳沁水,无辜地看着少年,声音带了几分哽咽,道:“这位哥哥,你莫听他胡说,你瞧我,可像那偷盗之人?”

    少年见她满面委屈,眼眶悬泪,余光一对上二师兄凌厉的眼神,便又瑟瑟地缩回来,怯怯地躲在自己身后,仿似受了欺负的孩子想要寻求大人的庇护,少年心下一软,又观这女子穿着,雪纱长裙曳地,颜色虽不鲜艳,面料也不见刻丝云锦之华,但在阳光照耀之下,却可见错综丝线中隐约闪烁的金光,当是雪缎中掺了少许金线。

    整件长裙并没有许多花纹,只在右下角处延伸出一圈墨绿色水草样的藤蔓,绣法湛,无一不显其美华贵。映衬着这少女如花般的娇容,竟叫少年感觉仿似在这漫天雪地中见到了醉人的三月春暖。

    这样的女子应是哪家娇养的千金大小姐,怎会是窃贼?

    花似锦见少年这般模样,知晓他已信了自己,心中正自欢喜,突觉一股杀气涌来,原是那二师兄方被花似锦所骗,如今又见她这般颠倒黑白,心中怒火中烧,再忍不住,出掌相击,竟似想要将花似锦立毙掌下。

    少年被这突变唬了一跳,忙拉了花似锦退开。

    二师兄厉声道:“你当真要多管闲事?”、

    少年见二师兄如此狠辣,心下不喜,微微皱眉:“我虽是出入江湖,不懂太多规矩,但也知,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当无愧于天地。且恩师常言:习武之道在于德。习武之人应扶贫济弱,行侠仗义。又言,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若便这般离去,岂非有违恩师多年教导,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兄台,便是这姑娘当真偷了贵派什么物事,叫她还回来就是了,因着这等小事便要杀了她未免太过,不如……”

    二师兄再听不下去,大吼道:“啰里啰嗦做甚,既然要管这档子事,便只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我便先杀了你,再来杀她!”

    话音未落,出招已至。手,眼,步一一相随,或而高态快下,或而低走直转,一似猛虎扑食,又如长鹰击鼓,一开一合之间,错落闪转,其姿百态,其势刚猛。

    少年挽剑应敌,剑招蜿蜒,灵动如蛇,以四两拨千金之法避敌之锋芒,再寻找契机,攻敌之弱点,剑法自然流畅,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以一静制一动,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辩位于尺寸毫厘,制敌于擒扑封闭。

    看得花似锦眼花缭乱,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二人过了十数招,二师兄掌势突地慢了下来,身形竟有些恍惚摇晃。

    花似锦眼中闪出明亮的星光,抓住时机,一跃加入战局,却收了剑不用,改而用掌,一招“**掸尘”,扫向二师兄,将其往身后金刚门徒人群中一抛,立而回身拉了少年直奔后山而去。

    二师兄中了花似锦的金针,自顾不暇,便也无力在追,余下门人,武艺大多浅,且加之受花似锦身上花露香气的迷幻影响,待要提气,却是脚下虚浮无力,只剩得四五个勉强还算撑得住的,不愿堕了本派声名,全力追去。

    待得至了后山,便见悬崖边上有一吊篮,吊篮上方是用布做的状似球形的物事,但下方有一大洞,风灌进去,立时鼓鼓地。二者用绳索相接,中间至了一铁盆,铁盆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赫然便是一热气球。

    花似锦拉着少年跳入吊篮之中,用剑斩断了栓在岩石上的绳索,热气球立时缓缓升起,越来越高。

    看着下方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小如蝼蚁的气急败坏的金刚门人,花似锦不由捂嘴偷笑,见一旁少年望着热气球一阵出神,明白他心中疑惑,笑道:“这是热气球!”

    “热气球?我倒觉得有几分像是孔明灯。”

    花似锦噗嗤一笑:“和孔明灯是同样的原理,你便当是特大号的孔明灯好了。”

    少年见花似锦容颜清丽,双眼明亮,似是泛着盈盈水波,两颊因着方才的奔跑浮出两片红云,一时竟呆在了那里。

    花似锦瞧见,心中升起一丝欢喜,她虽平日里子大方,但这般被一男子看着,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侧了侧身子,半嗔半怒道:“怎地我这般好看吗?竟叫你看得呆了!”

    少年唰地一下,满脸通红,嘴中嗫嚅:“我,我……姑娘,我……”

    花似锦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笑意更深了,这少年竟是比女子还要害羞,不忍他尴尬为难,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道:“你吃了它吧!”

    少年疑惑:“这是什么?”

    “解药!”

    少年更不解了,他未曾中毒,何须解药。

    花似锦又道:“你闻着我身上香味可好闻。”

    少年这才知晓,原来身边一直环绕不去的淡淡的芳香竟是这姑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木然的点了点头:“好闻!”

    花似锦狡黠一下,眼睛瞥过下方已成黑点的金刚门人,道:“好闻,但可不能多闻,不然,就像他们一样了。”

    少年愣住,惊讶万分,没想到这个看似天真美好的女子竟然用毒,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明言的情愫,面色复杂起来。

    花似锦见了,怒道:“我若不使点手段,怎么斗得过他们?便是使了这般手段,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不知道……”

    想起方才的生死一线,花似锦一阵后怕,这些年来,是活得太顺遂了吗?被保护的太好了?这十几年来,她几乎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父母总不会逆她的意,活得太恣意,行事便也恣意起来,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旁人。

    若是方才当真……花似锦一阵后怕,手捂上心口,心还跳动着。

    少年见她面色几变,又气又怒,心想:那男子出手端的狠辣,她经了这一遭,想必也吓坏了吧!江湖中人总要有几分保命的本事,自己着实不该这般想她,惹她不快。张了张嘴,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有想着,不论如何,下毒总是不对,不知那中毒的人怎么样了,心中又担心起来。

    花似锦见他面色微缓,又想,方才生死一线,若非他相救,自己恐怕难逃此劫,自己怎地不知感激,反朝他发起脾气来,便又笑了笑,解释道:“你放心好了,这并不能算是毒,只是一些迷药,不会伤身的。我长这么大,可只救过人,从没害过人。”

    少年面上一红,自己竟是还没弄清楚情况,便误会她,愧道:“姑娘,我,对不起!”

    花似锦并不在意:“你不必如此。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才是。”说着,大方地鞠了一躬,灿然道:“多谢!”

    这般大礼倒弄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更红了,憨笑道:“我,我只是做我应当做的。”

    花似锦又将药丸递至少年面前:“现在,你总可以吃了吧?”

    少年见她子爽朗,落落大方,自己也不该这般别扭拘泥才是,便也舒心一笑,接过药丸,放入嘴中,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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