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否,当时翩翩少年郎(七)

    少年求之不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背了花似锦至山洞外,二人静心听了一会儿,内里似是并无动静。

    花似锦又弯身滚了个雪球往里一丢,除了雪球落地的回响,再无异动,这才放心走进。

    洞口不大,被许多的灌木遮挡,洞内却十分宽敞,足有五六丈。令人惊喜的是,洞内角落里居然还有一大捆干柴。

    少年皱眉道:“观这山洞布置,似是有猎户居住,主人不在,咱们这般闯入是不是不太好?”

    花似锦撇了撇嘴:“你都说了是山洞,洞外又没标上主人家姓名,谁能说这山洞便是他的了?何况,我瞧着这山洞应是猎户备着以作打猎晚归时之用,平常大概也不常来,咱们便当是借他的地儿住上一晚,若不然,难道你想让我呆外面雪地里去不成?”

    少年一听,也觉得有理,从怀中掏了一锭碎银放在柴堆一旁,这才抽了些干柴出来,拿出火折子燃起了篝火。

    洞内顿时温暖起来,叫人浑身舒泰。

    花似锦看着少年这一番动作,忍俊不禁,面上戏谑,眼中却带了几分欣赏和敬意。

    西域荒原遍地积雪,草木满是湿气,难以燃烧,这干柴不知是那猎户存放了多久的储备,他们如今这般处境,没奈何,只得先借用,但旁人在此番景况可不会记得放上银两,虽说这银两在这雪域中未必及得上干柴,且猎户也并不一定愿意这般交换,可,此番行为却可见一个人的品,气度。

    花似锦突然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可以教出这样的少年来;又是怎样钟灵毓秀之地才可养育出这样的纯真朴实!

    想起今日少年的几番相护,花似锦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喜悦,但想着自己对他几次相骗,怨怪,甚至无理取闹,又有几分愧色,眼前晃过少年得知她偷了黑玉断续膏时震惊的眼神,面色一沉,犹豫数回,终还是开口道:“我不是……去偷金刚门的秘药的!”

    花似锦本想说“不是有意”,但想到自己不但是“有意”,还是有预谋的,计划周密的。若是对旁人而言倒还罢了,只是,对着少年,这般言语,花似锦再说不出来,“有意”二字到得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是旁人,她也便懒得解释了,只是,不知为何,花似锦心中极不愿这少年误会自己,因而,语气又柔了几分,接着道:“我是大夫,医典上曾记载,这黑玉断续膏对于断肢碎骨极为有效,我便想着……但是,你也知道,这既是金刚门秘药,我若去讨要,他们必不会允,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的。”

    花似锦见少年只是听着,并不多言,以为他不信,气闷道:“我知道,我骗了你两回,你不会再信我了!”

    “不,我信!”

    花似锦抬头,明亮的大眼睛瞧着少年,满是期待:“当真?”

    “当真!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这般做必有隐情。是我不好,定要你去赔罪,这才害你,害得你……”

    花似锦见少年前一句说的极为认真,心中正自欢喜,又听得后一句满是自责之意,忙道:“我……我方才那是胡搅蛮缠的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说的没错,不论怎样,偷窃总是不对的。”

    少年摇了摇头:“我师父常说,江湖中有许多无奈,世上之人不可单以‘正邪’而论,世上之事也不能总依‘好坏对错’而定。若因私欲而去偷盗,有损他人利益,那便是不对;可你盗取药膏乃是为了治病救人,便又有不同!”

    又是‘师父说’,看来这少年对他师父崇敬的紧。

    “我们相识不过一日,听你提及好几次师父,却不曾提过爹妈,你爹妈呢?”

    “我,我是孤儿。”

    花似锦不由“呀”了一声,嗫嚅道:“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的。”

    少年却浑不在意,反而笑道:“我并不伤心。师父便好似我父母,我还有六个师兄弟,便彷如我的亲兄弟般。”

    花似锦看着他真挚的笑靥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们七个的感情一定很好!”

    说道师门,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本不善言辞的他竟滔滔不绝的和花似锦说起山中一同学艺的美好岁月来,这些事,他从不曾与外人道过,可是,此时,却莫名都想说给花似锦听。

    “二哥最为严厉,我和七弟最是怕他!”

    花似锦噗嗤一笑:“他一定也是你师兄弟中情义最深的一个!”

    “你怎么知道?”少年有些讶异,这个女子不曾见过他们师兄弟,却能一言道出二哥子,心中欢喜,又生了几分亲近。

    花似锦扬了扬眉,得意道:“我当然知道!最不假辞色之人,心中必定最重感情。”

    正说得起兴,忽闻一声“咕噜咕噜”之音,花似锦忙捂住肚子,尴尬万分:“我,我有些饿了!”

    “我这还有些干粮,你先将就着吃了吧!”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烙饼,只是,或许是因为之前从山上滚落时压到的原因,均已碎了。

    少年显然未曾料到这般,面色一红,忙将烙饼收了回来,嗫嚅道:“我,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

    见少年起身,花似锦连忙拉住:“别去!外面不安全的。若是碰上豺狼怎么办?”又抢过少年手中的烙饼,拿了一块碎饼块放入口中,笑道:“我瞧着这饼就很好,我爱吃!”

    少年见她竟不嫌弃,反吃得十分欢喜,面色羞得似是熟透的苹果,但心中却燃起一丝甜意。愣愣地又坐回原位,花似锦已将碎饼递至嘴边:“你也吃!”

    少年一抬头,对上花似锦含着笑意,闪亮胜似晨星的眸子,又慌忙低下,再不敢抬起,只是,花似锦语音中的喜悦和期待叫他不忍拒绝,心中还未来得及思量,嘴巴却已鬼使神差的张开,含住碎饼。

    嘴唇轻触到花似锦的指尖,有些冰凉,少年仿似被电击了一般,这电流从唇齿间涌遍全身,碎饼含在嘴里,一时竟望了咀嚼,心中如有一千只小鹿横冲直撞,呼吸也跟着慢了半拍。

    忽听得花似锦一声惊呼,少年吓了一跳,未及反应,左手衣袖已被人撩起,低头一瞧,便见花似锦端着他的手眉宇紧皱,少年一慌,忙要将手抽出。花似锦突感阻力,不悦道:“别动!你手上还有伤呢,我都差点忘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手臂上纵横交错的几处剑上,当时方才打斗时留下的。见花似锦满脸担忧,忙道:“不碍事,不过轻伤,过两天便好了!”

    花似锦横了他一眼:“我是大夫,你就得听我的。便是再小的伤口,也当仔细处理,不可大意。”

    少年初出江湖,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亲近,但觉不妥,想要拒绝,面对花似锦薄怒神色,再不敢乱动。

    花似锦拿手帕沾了消毒酊剂,细细清理了,又洒上金疮药。动作轻缓,温柔,细致。

    二人隔得极近,花似锦乌黑顺亮如绸缎的发丝顺着肩腰滑落至少年的膝盖,少年一低头,便瞧见花似锦圆润的耳垂,晶莹的如同深海透亮的珍珠,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如同兰花般的诱人香气,轻吹在少年的脖颈。

    少年但觉脖颈一会儿酥一会儿痒,全身血似是逆行倒流一般往上涌,面色瞬时红得似要滴出水来,心跳加速,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少年努力想要控制,可心却跳得越发厉害,如同万马奔腾,又好似江海浩荡,汹涌澎湃,像是有什么叫嚣着想要喷薄而出。

    “好了!你注意别碰水,过得几日便无事了。”

    花似锦猛然抬头,少年未来得及收神,彼此额头和下巴正好相撞,少年一惊,回过神,尴尬,羞愧,面上红色越发深了,慌忙想要躲闪,不愿花似锦瞧见这般失态模样。

    花似锦如何不知他此番懵懂心思,噗嗤一笑,不但不生气,反有些喜悦,这个少年竟是比女子还要羞涩几分,脑中忽的想起原著中杨不悔对张无忌的调,戏,不由得也起了几分逗弄之心,“啪嗒”一下在少年羞红的右脸亲了一口,道:“方才拿雪球打你,是惩罚你逼我道歉,将我至于险境;如今这个……”花似锦轻点了点嘴唇,续道:“是感谢你今日救我之情。现在,咱们两清了,我也累了,睡去了!”

    说完,便径自寻了一旁岩石侧身躺上,闭目入睡,只是眼角眉梢依稀可见一派狡黠笑意。徒留了少年呆愣当场,半晌才回过神,但觉脸上似是比那火焰还要滚烫,全身都发起热来,心中慌乱一片,望着花似锦背影,娇小的身姿在火光的照耀下玲珑曼妙,少年仓皇转过头,猛然起身,道:“我……我……我去外面守着,免得野兽闯入!”

    话未说完,便急急往外走。花似锦惊坐而起,嚷道:“你出去做什么?外面冷的很,若有野兽,你岂非有危险!你别去了,快回来!”

    只是不论花似锦如何叫唤,少年只做未听,丢下一句“男女有别”,便闪身出了洞,动作敏捷,迅疾,似是想要逃离一场梦魇,这梦魇荒诞不羁,又邪恶异常,但少年不明白,为何这般的梦魇,自己竟还有那么一丝渴望。

    洞外的寒冷空气一激,少年打了个激灵,忙压下心头想法,盘坐地上,运起本门心法来。

    花似锦翻了翻白眼,果然,又是这该死的“封建礼教”!

    心中虽然厌恶,但来了此十几年,却也渐渐习惯,便没再坚持,又重新躺了回去。

    次日天光大亮,少年平了心境,便又背着花似锦寻山道下山。

    少年行的很慢,花似锦没有如昨夜般催促,他便也不急,心想:这雪地不好走,走的慢些也防着一个不慎摔倒,又伤了背上的姑娘。

    只是以少年的武学内力,怎会被这雪地山道难倒,这般的借口实在不怎好,便是说服自己都有些困难,心底一个声音叫唤着:只望这山道再长一些,再长一些,叫这时间过得久一些,久一些。

    这般一个慢慢地行,一个安静地趴在背上,从天明到黄昏,这才下得山,至了大道。

    花似锦从少年背上溜下,指着大道问:“你要往何处去?”

    少年不知她何意,未及细想,脱口而出道:“我桩龙门客栈’,应当向西。”

    花似锦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笑道:“那可不巧,我桩凤天客栈’,却是要往东!咱们便就此别过吧!”

    少年恍然明白过来,心中有些失落,二人虽是萍水相逢,但经了这一天一夜,倒也生了几分患难情义,自然不舍,望了望花似锦的脚踝,皱眉道:“姑娘,你的脚?”

    花似锦灿然一笑,原地转了几个圈,当着少年的面活动了一番伤脚,道:“只是小伤,擦过药,已经好许多了,慢慢行走已是无碍。你放心吧!昨日之事,当真要多谢你,我记在心里了。”

    少年见花似锦脚伤无碍,便也没了借口,二人相视了一眼,彼此轻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行得几步,花似锦又回头唤道:“喂!”

    少年惊喜回头。

    “我姓花!你呢?”

    “我姓殷!”

    花似锦抱拳郑重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殷少侠,咱们后会有期!”

    少年瞧着花似锦如花笑靥,一阵恍惚,待得花似锦走得远了,这才猛然回神,嘴中喃喃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转而又坦然舒怀,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后会总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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