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故,千里求医始相逢(七)

    花似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次日清晨。懒懒地揉了揉眼睛,张开双臂伸展腰骨,背上盖着的外衣顺势滑落。

    花似锦这才发现,凉亭中已挂满了纸鹤,殷梨亭靠在亭柱上微闭着眼,身上却只着了中衣。

    花似锦捡起地上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男子温厚的气息,花似锦不自觉地闻了闻,这才将外衣披在殷梨亭身上。

    花似锦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却还是惊醒了殷梨亭。

    “花姑娘,你醒了!”

    花似锦颇觉有些不好意思,歉疚道:“我不知怎地折着折着便睡着了,害你守了我一夜。”

    殷梨亭笑道:“当是我谢你才是!是你陪了我一夜。”

    二人正自谈话间,外院一阵吵扰,花似锦微微皱眉,前院厢房乃是病房,向来禁止喧嚣,不许高声喧哗,这是出了什么事?

    心中这般想着,脚下不停,已快步转出了凉亭。

    方走至前院,便见右侧厢房靠近庭院处的一间病房的房门打开,里面乌压压地挤着一群人。

    只见一男子道:“爹,我可是家中长子,这家业于情于理都该由我来继承!”

    又听闻一女子冷哼一声,转而又对病床上的人柔声道:“老爷,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妾,康儿是庶子,按理没法接管家业,只是,老爷您如今病成这样,若是大爷是个有能耐的,妾身也不多说了,只是,大爷不过当家才几日,便得罪了我们世代交好的生意伙伴。妾身不过是不想着偌大的家业就此败了。老爷,康儿的能力,你也是看到的。若康儿能掌家,必定能将老爷的基业发扬光大!”

    方才的男子听得此话,似是十分气怒,对着女子骂骂捏捏,女子也不示弱,一时竟在病房吵起来,言语中总不离“分家”“遗嘱”等事。

    花似锦立时明白过来,见那一男一女推搡吵嚷,旁人或帮男方,或帮女方,好不热闹,而那躺在病床上的所谓的“老爷”却始终不开一言,花似锦一眼瞥去,屋中人甚多,却是看不到病人身影,心中担心,方要提步踏进,却听闻屋中一阵怒吼:“你们都出去!”

    房中推嚷的人一楞,尽皆呆住。

    “人还没死呢?你们便满口遗嘱,在你们的眼里,便只有那些家业吗?现今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是你们的丈夫和父亲,进来这么久,你们有谁问过我他的病情?”

    首先说话的男子恍然回过神来,冷笑道:“我们家的私事,关你什么事,你是大夫,自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哼!你也说了,我是大夫。我既是大夫,便不允你们在此吵嚷,打扰病人休息,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请你们出去!”

    众人见他神色坚定,想到至微馆的规矩地位,也忌惮几分,只得讪讪走开。

    人群散去,花似锦这才瞧见躺在病床上的人,骨瘦如柴,面容枯槁,眼睛浑浊,眼神中满是苦涩和无奈,空洞地叫人一惊。

    方才呵斥人的男子小声劝慰了几句,又检查了一番,这才转出,将房门轻轻关上。

    花似锦微微一笑,她道是谁,原来是她当初请来至微馆的第一批年轻大夫——郭叙。

    “郭大夫!”

    郭叙见了花似锦,忙笑着迎上去。

    “花大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刚到!”花似锦虽回着话,但眼珠却一直瞄向那道虚掩的房门。

    郭叙道:“是镇上的何员外,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了。这几日不过是一直用独参汤吊着罢了。他的家人怕他一死,庞大家业落在他人手里,因而这几天日日来逼着他立遗嘱,立了又不满意,吵着要改。”

    花似锦叹了口气:“他若不想活,谁也救不了他。咱们也只能尽人事而已。这几天,找人看着,别叫他的家人再乱来,也可让他走得安静些。”

    郭叙除了无奈点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殷梨亭见得这番情景,心中惊讶万分,俞岱岩情形不明,他们兄弟万分担忧悲痛,却不想,这世上竟有此等家人,在其父其夫灯将灭,油将尽之际却只想着那些身外之物。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皆自沉默。

    魏紫走进,道:“小姐,林大夫命我请你前去协商俞三侠的治疗方案。”

    郭叙听得花似锦有事,也不多做停留,与花似锦说了一声,便自去查房。

    花似锦正准备前去林枢问值班室,却听闻身后一声叫唤:“花姑娘!”

    花似锦一回头,便见殷梨亭满面担忧望着她,笑道:“你放心,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看着花似锦坚定神色,殷梨亭莫名其妙地瞬间安下心来。

    俞岱岩的情况并不明朗,好在却也不是十分严峻,当初第一时间为俞岱岩救治的大夫显然十分老道,手法外固定做得极好,且骨质愈合缓慢,因而并不十分畸形。

    只是,没有辅助机器帮助确定具体情形,一切只得等待进了手术室,打开看了才知晓。

    花似锦和林枢问,前前后后为俞岱岩检查了许多次,花了三天,才制定出一套方案。俞岱岩是多处骨折,四肢皆碎,而如今的麻醉方式和效果远不如现代,花似锦虽然在麻沸散的基础上,结合花家的花粉迷药自制了“麻醉药”,但用于手术中的效果并不很好。

    为了节省手术时间,缩短麻醉用时,二人只得觉得双面开刀,由花似锦和林枢问同主刀,一人负责右侧,一人负责左侧,又叫了馆中挂牌大夫郭叙和梁文清做第一助手,玉阶和桐梧为第二助手。

    玉阶和桐梧乃是至微馆学员中最为出色的两位,也是花似锦和林枢问重点培养的对象,这样难得的手术机会,自然想叫他们旁观参与。

    二人又反复斟酌,将手术可能出现的一系列状况及解决措施一一列出,妥善安排,将危险尽可能的减至最低。

    便是如此,二人却仍不放心,担心俞岱岩术中受不住,又请来俞莲舟,叫他相帮,在手术中用内力为俞岱岩护住心脉,将术中注意事项一一告知,好叫他心中有底。俞莲舟自不会推拒。

    虽说手术并不常用,但至微馆仍设有手术室,花似锦命人日日将蒲公英,贯众等熬成水,擦拭其中桌椅,门墙,手术用具一律高温浸泡,再用自制的酊剂消毒。平常自作为普通清创缝合之用。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花似锦让白芨白芷白薇三人将手术室准备妥当,将一切所需物事消毒备好。待过得三日,俞岱岩身子调理妥当,众人才将其推进手术室。

    花似锦等人洗了手,穿上消过毒的衣物,一切准备妥当,这才来至手术台前。

    俞岱岩服用了麻醉药,已是熟睡了。

    花似锦道:“俞二侠,烦请你以手抵住俞三侠的灵台,将内力缓缓注入。”

    俞莲舟依言而行。花似锦但觉俞岱岩脉相平稳,这才与林枢问点了点头,二人拿起手术刀,开创,上钢板,拧螺丝固定,一系列动作手法娴熟,却看得俞莲舟一阵阵心惊,心中恍然:怪不得,花大夫只叫自己进得这手术室,便是六弟百般哀求也是推拒不允,这般的手术方法,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是自己看了,也不免心惶惶,若是六弟七弟见了,还不知会如何。

    手术的时间极为漫长,其间俞岱岩几次被疼醒,花似锦只得再加大麻醉用药,又让俞莲舟点了他的睡,这才算勉强安稳下来。

    莫声谷呆在门外,焦急的来回走动,口中直道:“怎地这么久?怎地还不出来?”

    殷梨亭心中本自忧虑,莫声谷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似是沉沉敲击在他的心里,一锤又一锤。如果,如果手术失败,那么三哥……

    殷梨亭被这突然冒起的念头吓了一跳,努力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也再不敢去想。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可是,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殷梨亭再忍不住,趴着门缝,努力的想要往里瞧,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心中不免更为惶恐不安。

    太阳从中空渐渐落下,眼见天幕便要转黑,手术室的门这才“吱呀”一声打开,殷梨亭一溜烟窜了过去,望着花似锦,几度启唇,却又不敢开口,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花似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殷梨亭“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抓着花似锦的胳膊,激动道:“你说,你是说,三哥他,他……”喉头哽咽,竟是已经喜极而泣。

    花似锦本累了半日,身上早没了力气,被他这么一晃,险些晃晕了过去,不由恼怒道:“你再不松手,便不是你三哥有事,而是我有事了!”

    殷梨亭这才慌忙松开,满面歉疚,不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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