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帝手中。

    明眼人都知这不过是污蔑,拙劣得可笑的离间计,然而当事人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最简单的,却也是最行之有效的。燕岑晔是个甚么人?他生性极度多疑,哪怕只是一句流言也足以勾起他的猜忌,更何况他对沈钺原本便十分忌惮。他或许心中清楚这其中真真假假,然而依旧任由谣言流传,是何意?

    这谣言中还提到了一人——华启容,当年齐靖一役,带着国君赵熙逃亡,数十年来不知所踪。那流传的手书便是沈钺与华启容往来的信件,当年沈钺奉命驻守齐靖,追查华、赵二人下落,最后却无疾而终。如今旧事重提,道是沈钺与他们早有谋约,掩护二人遁逃在外。

    温靖劭皱眉地听着禀告,两颊肌肉绷紧,显是愤怒已极。帝京有敌国细作,这并不稀奇,历朝历代,各国互相安插暗探原是稀松平常之事。然而以燕岑晔的铁血手段,竟没有第一时间拔除毒瘤,反而任凭谣言流传,声势日渐浩大,如此不作为!

    沈钺倒无甚反应,仿佛全不在意,在温靖劭开口前率先道:“这没什么,清者自清,我心里有数的,你去吧,我需要再想想。”

    温靖劭一肚子话又憋了回去,然而看着沈钺冷然神色,终也说不出口,无奈地掀帘走了。

    沈钺独自站在几案后,目光于悬挂的巨大地图上来回逡巡,心中无惊无怖。

    今日这一切,他许久以前便有所预料,不至于事到临头仓皇无措。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生死。

    他有很多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沈钺不过是一缕夺舍的亡魂,两世轮回,心里挂念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表面上看来的孑然一身。

    ——每一次出战,千军万马腥风血雨之中,他挥出的每一刀,都像是有人握柄相协,射出的每一箭,都有一只手为他助力扣弦,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静默无声地支持。

    沈钺有时会忽地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想不管不顾地策马冲入战场,任凭刀剑加身,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人会不会出现,再为他挡下所有灾劫——然而他终究不敢,无惧无畏冷血冷清的沈将军,终于也有害怕的事——前世今生,那人已然经受了太多磨难,他又如何忍心,再让他因自己遭遇更多苦楚?

    思念成狂,经年日久,沈钺恍惚觉得自己已然生了魔障,胸口的烙印再不曾浮现过,昔日种种都似黄粱一梦,半点痕迹也未留下,连战场上那冥冥之中的种种迹象都仿佛他的臆想,不知究竟是真是幻。

    便如此刻,压在心底的那个癫狂的念头又渐渐冒出了头,沈钺仿佛灵魂遁出了躯壳,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营帐中岿然不动的自己,心里冷静地想道,这一次在劫难逃,我已穷途末路,你会不会来?

    第51章 望君笑纳

    时至八月间,朔风瑟瑟来袭,边关收到溧阳城来的消息,裴毓殊任期已满,即将调离,请主将前去交接人事。

    沈钺应了,并未将此事交待下去,自己牵了马往城内出发,心下转念想到:京官外放,任期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从未听闻只一年便满期的,是朝中不利于裴毓殊的人已然铲除?还是燕岑晔遇到了麻烦?亦或是……“监视”顺带休假的任务已结束,这“监官”要回京复命去了?

    刺史府中,沈钺漠然与裴毓殊交涉,都是老谋深算的人,话里机锋暗藏,处处罗网,声色不动间便成陷阱。

    沈钺不主动出击,然而行止言辞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使得行云流水,直让人看不出深浅。数个回合后,裴毓殊见果真套不出话,这才第一次正眼审视面前这位沈将军。

    裴毓殊其人,天资过人自然心高气傲,虽则这点傲气表面上不显,且随着他青云直上并年岁愈长,逐渐沉淀为举手投足间的清贵风雅,然而但凡有些城府的人,自是能够察觉到那股并未刻意收敛的自矜自傲。

    平心而论,他不大瞧得上武将之流,只觉自古以来武将多愚鲁,空有蛮力而无头脑,便是有那么些聪明点的,也大多落不到好下场,于治国无甚益处。至于打仗,最高境界乃是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动辄数十万人对敌,死伤不计其数,却是落了下乘。

    他自以为凭他的才智,哪怕统帅三军也是足够的,从未想过会在这么个小小的武将面前栽了跟头。

    裴毓殊警惕起来,他忽然想,陛下命他注意这个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钺垂眸抿了口茶,似是全未注意到对面那人深沉的目光,一番交锋已毕,他仿佛忽地惊醒过来,心里突突地跳,冷冷想道:我在做什么?

    当年皇城诏狱外初见裴毓殊,只一眼他便明白这人心气颇高看不上他,他无意争锋,只如裴毓殊所想,作出个愚直寡语不近人情的样子,这人果然信了,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而如今,便是方才这一番唇枪舌战,他已然暴露了自己,在眼下这处境中,无异于玩火自焚。

    沈钺胸口鼓噪得厉害,心念电转间,冷汗浸湿了后背,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诡异的兴奋感惊涛骇浪般淹没了他,一股扭曲的亢奋充斥着胸臆,令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直面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

    ——太久了,他实在等得太久,便以性命作注赌这一场。一切都该结束了。

    时辰不早,天色渐暗,眼见探不出沈钺的底,裴毓殊便放下茶盏,打算送客了。这一场“交流”实在算不上愉快,错估了对手的实力,竟将猛虎看作了家猫,合该阵前失利。

    然而心里再不高兴,面上工夫仍得做足,裴毓殊笑得温文儒雅,正待开口,却忽闻外面小厮一声高呼:“大人!”

    裴毓殊皱眉:“何事?”那下人声音惊恐失措,实在失礼。

    一小厮狼狈地撞进门来,疾跨几步踉跄扑倒,手中捧着的盒子摔落在地,震了一震,盒盖掀开了些,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霎时充斥了整个小院。

    裴毓殊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方方正正尺高的木盒,盒子外壁雕琢的花纹煞是精美,然而盒底却有暗色黏液缓缓流淌出来,逐渐爬向远处大地。

    那小厮险些扑在木盒上,骇得肝胆俱裂,惨嚎一声,连滚带爬地离远了些。

    “慌什么?!”裴毓殊一声厉喝,止住了那人动作,冷冷问道:“哪来的?”

    小厮抖抖索索地跪好了,声音直打颤:“方方方、方才有个人送来的……还、还有封信,说是交给、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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