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腹下弓,神情专注冷静,被黑布缠绕的刀柄看不到少年用力的手,但平稳的刀身则表示徐自安此时已经将所有杂想趋之平静。
    奔跑,跳跃,少年可不敢闭上眼。
    脚尖踏过假山,假山断了几截新缝,聊底踩过庭院石板,石板上荡起一层飞尘,每一次脚步叠换间,速度都会更急几分,刀尖划过空气的风声变成一道,仿佛幽冥在哭,更仿佛百鬼在泣。
    无法躲避也无处可逃怎么办?那便彪悍挥刀一往无前,上天不会怜悯每一个悍不畏死的莽夫,但却会对这种勇敢坚毅的品质偶予眷顾。
    刀尖上,那抹青色锋芒如蝉翼般隐现。
    静待窗前的张毅然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伸手拂起桌上油灯,静意调神,手指微动,盏灯中又一颗新的油针随之成行,倏忽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徐自安人在空中,长刀突然上挑,一道刺耳的声音于是就在刀尖上骤响,就像琴瑟者在空中拨谈出了一声无形的弦音。
    臂膀微斜,黑色夜行衣上骤然多了道伤口,鲜血立刻染出,少年无暇吃痛,立刻收回长刀挡至眉间,直到此时,才看到一颗油针恰好刚至,与长刀上淡青色的意芒相触,震的少年手心的黑布又裂出一道新的裂口。
    这一幕很诡异,也很美丽,但美丽下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凶险,徐自安此时就像一个在月下独舞的醉客,,不断的在空中进行的躲避与劈挑,但那阵阵急促的清脆声音却表明此间究竟有多么凶险。
    油针被张毅然以神念控制,速度快而诡秘,徐自安只能凭借感觉来分辨,但淡青色的长刀无法斩断所有的油针,只能挡下一些致命的威胁,那些如雨水般迷离细麻的其他的油针穿透刀伞刺破徐自安的身体,仅仅踏出了几步,他身体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其中一些较重的伤口直接透骨而过,就像被针穿过的锦服,竟隐隐能看见对面的景象。
    张毅然蹙眉,感应油针上的真元在被那抹神秘刀尖青芒砍落时的阻塞感,自持轻松的神态终于开始有些凝重。
    那抹青芒应该便是被李道人发现的蹊跷刀意,此时在昏暗黑夜中,刀意竟浓郁的隐隐有若实质。
    就像覆盖在刀锋上的一层清霜。
    看着徐自安越来越近的身影,张毅然不得不承认,这些油针已经无法对少年形成足够的杀伤力,将油灯扔之一边,张毅然垂眉不语,突然伸手向屋内一处虚抓去。
    哪里有许多寒森的兵器,摆放在最中央位置的,是一杆森寒冰冷的长枪。
    枪上并未裹着任何红樱,看起来并无特殊,但是却他最熟悉也最强大的武器,泊城之人大多都以为他惯用刀,甚至连徐自安在那条无人小巷中看到墙上的刀痕都以为他同样惯用刀,但其实相对于刀,他更喜欢还是长枪。
    长枪是大离军士的标配,最初入伍时,他便是一位优秀的骑兵,少年此时无畏的态度让他想起当初在战场中带头冲锋的自己,所以他此时选择用这种更为尊敬的方式去将少年送往地狱。
    泛着幽光的寒铁长枪被瞬息召来,稳稳落在他手中,月光下,枪尖的道道镰勾细若柳叶般锐利,而沉重的诡杆上更是能看出各种兵器曾经留下的怆迹。
    这把长枪已经静置了很长时间,但从来没有灰尘落在上面,因为房中之人时常擦拭。
    那人不是在此间居住妇人,而是他本人。
    所以哪怕许久未用,可从未感觉有所陌生。
    似乎很满意这种熟悉感觉,张毅然紧蹙的眉头渐舒,眼眸中闪出一丝炽热的战意,双手握紧长枪中下俩端,提息摈气,双臂骤然用力,长枪向着少年横扫而至,坚锐的枪尖正好与徐自安此时带着壮烈的刀尖相碰。
    当…………
    一声惊动了整座小院的清脆声响,城墙上那只不知何时醒来观战的野猫瞬间毛发根根竖起,惊叫一声后迅速逃到远处,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唏嘘暗叹不已,这天下的大热闹,果然不是说凑就能凑的
    。
    徐自安脸上的血色瞬间变的惨白,缠裹在手中的黑色布条滋啦一声彻底震为无数片碎布,黑布纷纷散落飘洒,像无数只黑色的乌鸦一般映的浑身是血的少年,让他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从炼狱而来的勾魂使者,更像是在炼狱中逃出的幸运儿。
    只是,能逃出生天的才叫幸运儿。
    强行咽下嗓间郁血,徐自安闷哼一声,另一只手同样握上刀柄,手腕微偏,刀尖自枪头一侧划过,顺着长枪诡杆向张毅然的眉间用力斩去。
    徐自安此时的做法就是以命换命。
    如果他要想让朴刀的刀锋顺着枪身一路砍进对方的眉间,那么就必须要承受长枪穿胸而过的凶险,一寸长一寸强这话说的从来都很有道理,百般兵器中,枪又以绝对的长度优势独占鳌头。
    他的刀尖离张毅然不过三尺,但枪尖离他更近。
    枪尖刺破肌肤,冰冷无情,枪头灌入胸口,徐自安觉得自己的整个心脏都被撕裂,巨大的疼痛感让他紧紧蹙眉,但手上的力度却始终未减。
    刀尖已经临至张毅然的眉间,甚至连眉梢的已经斩断了数丝,再进一步,就能深深的锲进对方的头颅。
    看着刀尖擦过铁杆时的一道灿烂火光,张毅然突然轻蔑笑了起来,然后自唇间吐出了几个无声的字。
    那几个字合在一起。
    飞蛾扑火。
    ……………
    沈离那晚以葱花道通玄时,曾因为找不到可用的葱花而苦恼喝了整碗面汤,徐自安当时嘴上虽无言,但心中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乡试考核时他遇到过许多识真境修士,虽然那些对手大多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年轻人,比试也是在监考官的注视下进行,但他最终都能战而胜之,并且还是在刻意改变自己的战斗习惯与实力情况下,这让他内心多少有些认为,自己即便不能修行,但应该不会与那些境界稍低的修者相差太远。
    他知道那个世界玄妙至极,但他依旧觉得,只要自己能近了身,总是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懂了沈离那句话的含意。
    境界的差距,看来真的是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天堑。
    随着对方说出飞蛾扑火那几个字后,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刀似乎砍入了一团巨大繁密的棉絮之中,生涩的让一向无所不利的刀锋瞬间变得仿佛被空气挤压住了一般难以发力,甚至连抽刀退后都不行。
    如果有人自外界看去,会发现此时阻挡刀尖继续前行的并不是所谓的巨大棉团,而且一圈又一圈仿若实质的气流,那些气流此时就像一个暴躁的漩涡,徐自安的刀锋所在的地方便是风浪的中心。
    退,无法退,进,也不由自己控制,生死之间成了进退之间,而且还是不可选择的进退。
    这,便是修者的力量?
    一念间调动天地气息为之所用,一意间让空气水珠等寻常事物变得无比强大,听闻境界更深者更是能强行改变空间,时间等不可拂逆的自然规律,似自己这种只有一把刀的寻常少年,想杀了对方,真的就是在痴人说梦。
    徐自安心头闪过一丝浓浓无力感,低头向胸口看去,长枪贯入胸口的感觉似蝼蚁撕咬般**阴凉,枪尖撕开心脏,钻心疼痛。
    鲜血自枪头处缓慢渗出,在黑衣上晕开了一朵妖异美丽的血花。
    血花越开越烂漫。
    …………
    刀尖在漩涡中心挣扎携发出阵阵悲鸣,就像被困在篱笼中的蜂鸟,振翅但不能高飞,能斩断坚石油针的青色锋芒,此时面对这扰人的清风却无可奈何,就目前来看,如果没有出现某位名叫沈离的强悍人物如同天神一般横空出现,等待着徐自安,无疑就是死亡。
    抬头看了一眼深幽无际的夜空,被乌云遮蔽的夜空别说月色,就连星辰都看不到几几颗,更别提某位满脸粗狂胡渣的中年男子,拖沓着独特的步子来到他面前,然后贱声问一句疼不疼。
    …………
    徐自安从来没有后悔为小黑子报仇,只是有些抑郁于自己会死在这么一片阴暗晦森的黑夜之中,相对于充斥着阴暗和污秽的黑夜,他更喜欢光明,喜欢能在午后的阳光下读书,喜欢能在清晨的朝阳下练刀,更喜欢能在夕阳的余晖下煮着米粥等着沈离回家吃饭,但此时看来,这些喜欢是一种极奢侈的妄想。
    就在此时,不知是否那轮月光感应到了一位他的向往喜欢,还是那片乌云发现这处偏乡穷壤没什么值得自己遮蔽的价值,动人的月牙终于自乌云稀薄处显出,将这座偏居在泊城一边的庭院照的清幽明亮。
    这种月光很适合读书,徐自安脑中突然闪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绝望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些光彩。
    那光彩,名为希望。
    他想起了一本书,这本书此时就被系在腰间一畔,用结实的藤绳系绑着,刚才为了不让密麻油针破坏旧书,他的大腿处与腰间都多了几道深即入骨的伤口,伤口此时还不断冒着鲜血,但很神奇的没有一丝血迹能浸染在旧书上。
    他曾在走路时读书,在凉亭中读书,在桃花下读书,似乎无时不刻不带着那本旧书,今夜将这本古朴旧书带来,自然不是想体验下复仇读书俩不误的情调,而是因为沈离临走时的提醒。
    沈离知晓他今晚去干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刻意告诉他别忘了带上旧书,那这本旧书,一定会有用。
    只是,应该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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