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安没有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不过他却突然想到了南道岭中的另外一幕。
    当时与朵朵分离后,他曾在夜半看书,书中星光在他手中积存也曾汇聚成了一条条星河,星河间的荧光与此时窗户刻痕间的砂墨非常相似,想到这里,他突然猜测,这俩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天下没有一样的树叶,但如果相似到某种程度,亦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旧书太神秘,所以他从京城后一直将旧书藏在内衫的夹层,有些费力将旧书掏出,徐自安重新回到案几旁,趁着灯火阑珊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灯火还是那个灯光,桌上的杯瓷还绘着天青色烟雨图,但他眼中却再次多了一副美丽的星河,那些明暗不一的星辰静静恒立在他身旁,晴暗圆缺各不相同,透着让人无法自拔的幽幽光辉,绮旎柔和却又无比真实。
    凉亭之战前,他看旧书就如同镜中看花,飘渺而遥远,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只能远观,不可近触,而经过凉亭之战后,再看旧书,仿佛翱翔在夜空里的苍鹰,每一颗星辰都似乎触手可及,他伸出指尖对着身旁的一颗星辰轻轻一点,那颗星辰就如同棉花糖一般在他的指尖下凹下去一快,甚至连冰凉与细腻的感觉都能触摸到。
    徐自安坐在案几旁,手捧旧书,门窗禁闭,无风可进入房间偷偷掀起几页新章,围绕着他身旁的星辰也恒定如天上真正星图,星辉如一群调皮的萤火虫一般在他身边飞舞,落在微湿的发丝间形成一道道秀丽的银川,落在他宽大的衣衫上仿佛新雪霜降,落在他的耳畔鬓角结成一片月光。
    他摊开手,星光开始掌心中积存,再显当日的景象。
    每一条掌纹中都有一条曼丽的浅薄星河,荧光流动间透着纯净至清的气息,这道气息如同最圣洁的雪莲一般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再靠近它一丝唯恐惊了它的神圣,徐自安屏住故意,甚至连自己胸膛起伏都刻意调整的很慢,不让安静的房间内有什么多余的声响。
    他捧着手中荧光,小心翼翼的走到窗畔,凝目观察着雕花刻纹间的砂墨荧光与手中的这捧星光到底有何不同。
    与砂墨相比,手中的荧光似乎更纯洁了些,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寻常书坊中的墨碇与一得阁中出产的松烟墨碇,砚化开后虽同样都是墨汁,但不管是墨香还是书写后的笔晕,都会逊色不少。
    徐自安不是什么书法名家,对着笔墨一事也知之甚少,不清楚那新墨老墨间到底有何区别,但他相信此时雕花间的砂墨与自己手心中的星光形色虽相似,但一定有某些自己尚且不知的相通之处,比如说没有自己掌心间的星辉醇正,他突发奇想,若是将手中的星河与雕痕间的砂墨掺加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不同的景象?
    但很失望的是,他掌心的星河并没有撑到他把这个念头真正实施便融进了他的皮肤中,如同雪花融化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无法汲取出来。
    看着荧光流通的星河在掌心中渐渐消失不见,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什么诧异,上次在南道岭时就发生过这一幕,他心里有所准备,闭眼感受着荧光融进自己皮肤中的感觉,发现似乎有一股沁人凉意随着血液的流动同样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中,那股凉意绵延而柔和,就像缠绵的春雨一般渐渐通过自己每一条血管,每一处神经的末梢,每一条经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沐浴在了圣光照耀之下,惬意,舒爽,干净,而且通透。
    没错,就是通透!
    好诗的墨客酒后三百首酣畅淋漓叫通透,好酒的豪客痛饮三百杯后的痛快叫通透,好战的刀客大战三天三夜后的豪爽叫通透,堵塞的小河被冲开叫通透,曲折的大江水流浩浩荡荡叫通透。
    顿悟后的清明,涅槃后的见心,化羽后的自由,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通透。
    醍醐灌顶,也叫通透。
    而涌动在少年经脉心间那种畅快无比的感觉,便是通透!
    …………
    京都的鸡鸣比畏山来的晚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雄鸡在安逸中连本职都懈怠了,徐自安闻鸡鸣起床,准确的说,也不是起床,因为他在案几旁看了一夜书,也沐浴了一夜星光。
    晨光渐圣,星光不在,旧书里的星辰虽不会受到真实世界白昼黑夜的影响,此时徐自安闭目不再看旧书,流淌在手心发丝衣裳上的银川星河与月光也就不复存在。
    春梦可以了无痕,但这些星辉是真实存在过的,不会随梦醒同样消逝。
    打开窗户,隔音阵被打开,街上的喧闹声传入了房间,安静了一夜的房间在喧闹声中多了些烟火味,那是晨间刚出炉的肉包子的香味。
    迎着晨曦伸了个懒腰,徐自安并没有感到久坐一夜的劳累,相反,整个身体感觉轻松无比,就像气郁了数天的病人那口气突然通顺了,神清气爽。
    看了看自己的皮肤,没有出现什么晶莹的光泽,可却非常红润,这种红润代表健康,猜测这一幕应该与昨夜旧书间的星光有关,徐自安思考片刻,实在不太能理解,只好先收起旧书。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旧书间的漫天星光与畏山脚下时的一定有所不同,如今的星辉已经化为实质,可以触摸可以看见可以感受的到,但具体有什么用途,以他孤陋匮乏的知识与见识也无法理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等见了朱小雨之后,再向他询问一下。
    在这座京都城内,他能相信的人,只有朱小雨,至于白公子,徐自安不是不相信那个长的比姑娘还俊的家伙,只是相识时间尚短,他确实不敢轻易判断出太多的事情。
    将旧书藏好,徐自安想了想又重新阖上门窗,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没有先急着洗漱,接了一盆清水放在房间中,抽出封刀,很认真的练习起那套刀法。
    马上就要参加跃溪试,临时磨枪不见得能锋利多少,但能明亮一些,总是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
    大约半个时辰后,徐自安浑身酸痛的躺在床上,回想着凝聚在封刀上翠绿纯粹的刀意,然后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白航昨晚不是走了吗?你这是什么情况?莫非你昨晚出去又跟人打了一架?都城虽不禁制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但也是需要到指定的地方去进行,私自惹事是要进牢狱的,清夜司虽是咱的地盘,但你不能天天都去呀,跃溪试还会对考生的人品德行进行考察,你入京还没俩天被关了两次,这是会影响最后成绩的”
    在房间中打量片刻,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坐的宽大圈椅,朱小雨只好就近坐在案几旁的木椅上,看了下地上没来得及清理的汗渍和瘫在床上的徐自安,朱小雨一边幸灾乐祸道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看我是喜欢挑事的人吗”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徐自安白了这位肥胖的来客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也是,你倒真不是什么喜欢挑事的人,不过那白公子可是,当年在柏庐就没少被关禁闭,这次来京都,恐怕我少不了热闹,也不知道那韩三苏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朱小雨摇头说完,将手中茶放在嘴边小酌一口,发现这茶虽是过夜差,口感还算不错。
    徐自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轻声问道“他真的来自那什么……柏庐?”
    “他没给你说吗?”朱小雨疑声问起。
    “说倒是说了,不过总感觉………”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许多,徐自安从床上坐下,想了想说道“不可思异”
    “不像是吧?”朱小雨将茶杯放下,用力吸了吸肚腩,肚子上的肥肉没有收敛几分,反而将衣袍衬得更加紧迫,就像窗外街畔摊贩卖力吆喝的千层肉馅的大饼。
    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赘肉,朱小雨没半点尴尬神色的继续道“人不可貌相,柏庐是世外宗门,宗门规矩极多,门下弟子大多和千山宗那些虚伪的老道一样刻板无趣,可总是会出现几个特别的家伙?就像我,虽来自人尽畏惧的清夜司,不过却是清夜司中的一股清流”
    “恐怕不是一股吧”徐自安撇了眼对方腰间的肥肉,“应该是一条大河里的那个一条”
    朱小雨哑然起身,难得有点尴尬。
    “赴试文贴带来了?”徐自安从床上站起,活动了下四肢,酸痛感消失后果然神清气爽,走向屋中打好的清水中简单洗漱了一番,走到朱小雨面前伸手道。
    “带是带来了…………不过有个事情我得给你说一下”朱小雨从袖袍中取出一张密封的件函,犹豫片刻。
    徐自安疑惑接过件函,打开折口抽出里面的文贴,文贴上布满了王朝各部门的印章,当初在余镇时他没少看原来那张文贴,对于文贴这些印象的花印很熟悉,不过与之前那张不同的是,这张赴试文贴上却多了一个特殊的印章。
    那个印章暗红私浓稠的血,仿佛真的曾经浸泡在血液中,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个夜字。
    看着这个字,徐自安疑惑蹙眉,突然想起昨日在牢狱中朱小雨给自己的那块漆黑腰牌,还有之前自己遗失在畏山脚下的那块,腰牌上的刻纹花边与这个章十分相似,不过自己的腰牌上写的是一个幕字,看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某种可能,抬头看向朱小雨。
    “没错,这个印章就是清夜司的专属章印,你手里的那块腰牌也是清夜司的腰牌,你现在呢………就是清夜司的一位夜幕郎,哦,不……”朱小雨似乎想起什么事,看着徐自安的眼睛改口道。
    “不是现在,是从泊城你拿了我那三十两俸禄的时候,就已经是清夜司的人了………”说完,朱小雨轻咳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徐自安,笑眯眯的意味深长道。
    “不过和畏山脚下不同的是,那时候你是本城主的小密探,而这次……你则是以清夜司密探的身份参加跃溪试。”
    “呃………还是金牌小密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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