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安的拳头不大,常年练刀砍柴切葱花有些糙,手掌上的茧子不知是刀炳的杰作,还是柴房里油烟的熏陶,用力握紧时有些消瘦,看起来略微秀气,可畏山深处那些被吃掉的熊们知道这双秀气的手可不仅仅只会洗衣做饭。
    棕熊们的拳头很大,很有力量,可以开石断树,不过一定没有徐自安硬,所以被放在火架上熏烤放在嘴里等下肚的是它们,而不是徐自安。
    拳头,才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直白的是非观。
    张经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心想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粗暴蛮横。
    路再远,总有走完的时候,那座高丘由遥不可及渐渐变成触手可及,很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徐自安和张经年没有碰到其他任何试子,撒出去的识念如洒出去的网,只捞了一池没用的水草。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行到高丘边缘处的某条曲折小径时,张经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已经露出整个轮廓的高丘,狐疑说道。
    徐自安也停下脚步,目光从暮色苍茫的山影轮廓中收回,渐渐凝向脚下一颗正在努力挺直根茎的新草,认真道。
    “我们没猜错,只是来晚了。”
    无风的虚境中枝条不会被吹断,新草不会被拂歪,这草以歪,说明曾被人踩过,或无意,或有意。
    单调荒芜的大地上从没有见过任何多余的颜色,这里有新绿,说明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很特殊。
    特殊,就是生机。
    再次行走,俩位少年将速度放慢了些,生机往往伴随着险境,险境里,步步为营更为合适。
    路边点点新绿渐渐被成群的盎然代替,不时能在绿茵深处看见几朵烂漫的小花朵,径旁有数颗老树枝叶森茂,遮住暮色带来片片萌荫,徐自安寻了根较粗的树枝充当竹杖,张经年则负手前行,并不在意脚下山路蜿蜒难行。
    乱花能迷人眼迷不了采花人的手,浅草能没马蹄掩不住马儿行过的痕迹,越往前走,之前发现的那道脚印越清晰,脚印主人走的很随意,如个玩童一般不时踏平这边的草采下那边的花,路旁一根青翠喜人翠竹被折去了半只,看起来似乎年纪不大,性格较为开朗活泼,不然不会在这种困境下还能有沾花惹草的闲情逸致。
    徐自安用力回想了下棋评测中的那些试子符合这些条件,奈何他所识之人就不多,猜也猜不到,摇了摇头,徐自安不再试图用自己有限的人脉来猜测这种无限的可能,转身朝交友甚广的张经年看去,希望对方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一眼看去,竟是一张十分精彩的脸。
    张经年眉头紧蹙,似乎对脚印的主人有所猜疑,这种猜疑很快被满脸不情愿给强行压制,显然是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可他又很不想这种猜测成为事实。
    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张经年满脸沮丧的自言自语道。
    “杨颖啊,你咋也进来了?”
    突遇杨颖是个让张经年悲喜交集的意外,喜的是他乡遇故人,悲的是这里的他乡并不是什么欢乐乡,能出去还好,如果真的出不去,师傅身边……就只剩下了玉川一人。
    身为师兄,张经年对自己未能尽兄责,守师道的事情感到很是气馁愧疚,愧疚之余,少不了对宁青鱼的抱怨。
    “打架就打架,至于打出这么大动静?”
    徐自安倒没张经年这么丰富的情绪变化,他只是感到很意外,意外于那人………怎么也会在这里?而且和杨颖在一起?
    “你来了。”
    无论何时都极重仪态的何安下拂去身上衣衫上几道褶皱,看着徐自安轻轻颌首以示礼仪,含笑温和说道。
    徐自安本想点头回礼,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那三个字很有深意,仔细回味,徐自安眉眼间的神情由笑意变为震惊又变为深深的疑惑,过了良久才回答道。
    “是啊,有些晚,不知道迟不迟?”
    “不迟,我一直在等你。”
    ……………
    你来了,而不是你怎么来了,俩个字的差距代表了俩种截然不同的含义,在这种让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里,张经年的一句你来了,足以说明很多事。
    空间裂缝出现究竟是不是意外无人可说清,何安下不过是一每日于客栈柜台前拨盘算数的小掌柜,怎么可能知晓空间裂缝会出现在生死劫里?
    在棋盘世界中,何安下明明没有踏入生死劫,他怎么可能也会被空间裂缝吞噬到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徐自安也在这里?
    你来了,这是庭院主人对盛情邀请而来的老友见面时的迎接语。
    你怎么来了,才是客栈掌柜对不速之客突兀入店时的惊诧语。
    这里是虚境,不是谁家的庭院谁家的客栈,也不存在什么主人或掌柜迎客入门送客远行的场景。
    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又作何解释?
    ……………
    “有些事情呢,它很没道理,根本就无法解释。”
    感受到张经年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愉快,杨颖也难得不怎么顽劣的老实低头,一脸无辜的继续道。
    “我是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到这里来了,当时我迷路了,就在棋盘世界里随意走动,然后就遇见了安下哥,安下哥问我想不想随他去个有趣的地方,我想着棋盘世界这么无趣,难得碰到有趣的地儿,不去看看不是可惜了?万一找到了其他解棋的途径,师傅他老人家改日与国师大人垂钓时也能长些脸面不是。”
    杨颖说罢,一边以手虚抚唇下并不存在的白须,一边模仿着天机老人的神态奕奕道。
    “亏你还是大离的国师,棋术臭不可闻也就罢了,还不自知,一个简单的棋评测硬是弄得如此繁琐,还玩什么生死劫?生死那有那么容易勘破的?看我这徒儿,根本就不需要行什么生死路照样破你的棋劫,怎么样,厉不厉害?”
    不知是杨颖模仿的神态极像,还是这画面若能出现一定极美,张经年一直紧绷肃起的眼眉被无奈占据,没好气的责道。
    “还厉不厉害,我们俩要真出不去,师傅就不是跟国师大人吹胡子得意显摆,而是得吹胡子瞪眼大干一场了。”
    杨颖认真的想了想俩位老人互吹互怼的画面,没心没肺道。“师傅的胡子更长,吹起来一定比国师大人好看。”
    “你是真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张经年闻言作势要打,杨颖连忙后撤几步躲到何安下身后,片刻后又伸出不甘寂寞的脑袋小心翼翼问道。
    “真的很严重?”
    张经年看了眼徐自安,严肃道。
    “真的很严重。”
    徐自安想了想,看了眼何安下说道。
    “可能很严重。”
    何安下将腋下算盘取出,屈指拨打了数下,笑了笑轻轻说道。
    “没事,没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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