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之音四起,比雷鸣密集刺耳,如层层音波在云盘中穿透,若仔细听去,那是万朵云团爆裂炸开时的声音,准确的说,是云盘中,代表白棋方位的云棋分崩离析的声音。
    噼噼啪啪,甚是好听。
    就像人世间辞旧岁应新春时燃起的爆竹。
    爆竹带来的是缤纷烟火,云团带来的则是漫天光线,光线被云团层层曲射映衬,落到地上时已经有了数种不同颜色,看起来就像是涂满了各种色彩的箭,直直朝大地各处刺去,将浅草青松枯潭荒草刺出一层斑斓美丽的外衣。
    数位少年抬头望天,看着眼前这绚烂盛艳的神奇一幕,不同面容上露出不同神色。
    何安下欣慰且凝重,张经年感慨且警惕,杨颖新鲜且好奇,宁青鱼平静且怅然,刘建朝紧张且担忧。
    廖平冰冷且………残暴。
    白棋开始炸裂,代表徐自安已经落子成功,黑棋占据着场间所有优势,廖平再不入局,当所有白棋彻底随云团分离解析后,黑棋的生门就会开启,他也会随白棋失败而错过棋评测的首名。
    廖平冷漠看着云盘间那个新子,眸子里残酷之意愈发浓郁,这种残酷不是柏庐弟子独有的狂热与坚执,而是一种残忍到无情的疯狂,只望一眼,仿佛能从里面渗出浓浓的血腥味。
    刘建朝深深看了眼廖平,担忧更重,他距离廖平最近,看的很清楚,这种眼神是入魔前的迹象。
    并不是只有食人肉噬白骨将毁灭生命为乐趣,将荼毒世界为嗜好的凶恶狠毒之徒是疯魔,因嫉妒而入魔,因不甘而成疯的人,也可以是疯魔。
    道心业障,私欲惑乱,执念过重等等数种皆可以被称之为疯魔,疯魔入念无论对大道修行还是对修者自身甚至对人世间都极有损害,轻则损坏道心境界,重则堕入那片无尽的深渊。
    那位叫徐自安的少年虽并不是心魔的重要原因,可若能让师兄祛除心魔,刘建朝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看见廖平起身,刘建朝微微后撤一步,默念柏庐心决准备助师兄入局,却不想看到廖平突然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建朝噤声,低眉看向脚下一株格外茁壮的野草,担忧更甚。
    那草看似青绿,可根茎以腐烂如泥。
    …………
    徐自安紧紧攥着旧伞,破布条在他眼前来回摇摆,如一只小摆钟让人忍不住想要盯着直到睡着,他盯着看了一会,困意没看出来,警惕先占据了眼眶。
    伞条摇摆说明有风,轻柔而舒缓的微风,一路行来,徐自安所见不是威势猛烈的惊雷就是能将云海翻涌的罡风,如今骤然安静,一定是云盘有了新的变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横竖交叉的俩道棋线如俩把巨斧砍出了一方棋点,同样也隔绝了徐自安对外界的联系,他现在并不知道云盘间风云涌动的景象,但他已经落子成功,廖平肯定也入局。
    棋要一颗一颗的下,果子要一口一口的吃,刀也要一下一下的砍。
    如今棋落下,果子已显,剩下的………就是刀的事儿。
    徐自安静静调动着充盈在身体每一寸经脉里熟悉而又陌生的真元,仔细回悟刚才斩落小花的那一刀,一只手松开伞柄,五指弯曲斜斜向下,如同虚握着一把透明的刀。
    这个起手式并不是来自沈离那套刀法,而是天下刀法里最普通的起手式,适合任意出刀,上挑,斜劈,横切,竖砍,能迎接来自各种角度出现的敌人,更能以最快的速度砍向任何地方出现的敌人。
    刀是用来砍人的,不是被砍时用来抵挡的,玩刀的不想着主动出刀砍别人,净做些乌龟八王才做的事,那还玩什么刀?玩寂寞去吧。
    这话是沈离无数废话胡话扯淡话中为数不多的几句认真话,也是徐自安一直牢记坚信贯彻始终的唯一真理。
    ………………
    “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会选择入局,为何你又敢选择入局,原来是到了通玄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道轻蔑傲慢的声音打乱伞条摇摆,将场间气氛骤然收紧,插在伞布上的小花瑟瑟颤动,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行甚至通玄,如果让世人知晓你这种修行速度,想来一定会极为震惊,你也会如那个什么青楼落魄郎一般获得众人赞叹瞩目,甚至还极有可能得到某些院府或强者的青睐,赐予无上法决或康庄大道,这样的未来只是想想便已经很诱人很美好,你一定也很渴望吧。”
    声音再起,廖平那张并不如何出众的脸庞穿过云层渐渐出现在徐自安眼前,散云似缕缕幽魂围绕在他身边,一团青森火焰在他手间炙热燃烧。
    “我应该先寻找棋点,落子成功后再来找你,可我却先来找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廖平看着徐自安淡淡问道,语气冰冷戏谑,如戏弄着那只将死螳螂的黄雀。
    徐自安没有说话,单手扣伞搁置肩头,小黄伞倾斜在前面肩膀上,整个伞面恰好可以遮住身后。
    他本就不是琐言之人,面对战斗时更加沉默,费山棕熊听不懂那些所谓的复仇者感言优势者嘲讽,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为满足对方这种多余的取好而配合出演一个劣势者的角色。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对你……视而不见。
    当然,也可以有一些即兴表演。
    于是徐自安抬头看着廖平,用一种认真到严肃的语气平静回答道。
    “不想。”
    双人戏成了单口,说好的你一言我一语因为某一方不配合或瞎配合只能中断,廖平很想看到徐自安向他忏悔向他求饶向他询问为什么你要先找我的画面,徐自安却很明白的告诉他,我也不想知道,你也爱来不爱。
    因为问了无非也就是些杀了你比一切都重要。
    不就是说了你一句不是东西?确定至于?
    廖平很想享受下徐自安的恐惧,某人也很想趁此机会说些废话来混点字数,然徐自安无意这些虚假无趣的玩意,整个开场白了了结束,某人那点厚颜不耻的放水念头也只能悻悻收回,所以说,下本一定得写个话痨,像某贱贱一样,随随便便扯个淡就够了。(请原谅我的手贱。)
    云间的风更紧了些,空气干燥无比,仿佛被一场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小伞布条被风打过猎猎作响,如沙场战士冲锋时长枪上的红缨,更如力扛堤坝威势的韧柳,徐自安屏气凝神,身体微微前倾,试袍襟带随伞条狂乱摆动,将少年的目光衬得更加一往无前。
    风声骤怒和惊雷涌动没有关系,棋点上那俩道棋线隔绝了绝大数云盘威势,徐自安很清楚这是廖平施法引起的天地迹象,他如今识海开启,当然能很轻易感受到身周无处不在的巨大压力。
    能踏入知承境的修者才是真正踏入大道正途之人,廖平此时虽刚晋入知承,但无论识念,还是真元都较之叩府时强大太多,徐自安记得很清楚,当初试前大宴上,廖平以西山念法试图让自己无法参加棋评测,后来虽被冥石抵挡反馈了回去,可当时对方给予自己的压力与今日相比,绝对不是同一概念。
    如果说当时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汹涌袭来的巨浪,那此时就是一场铺天蔽地的火海,巨浪能躲,火海如何逃脱?
    不知为何,冥石始终沉默如旧,丝毫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
    事实上,冥石现在也确实没法帮助他什么,冥石可以抵挡住识念类法决的攻击,但对物理型的法术手段却素手无策。
    试前大宴上,冥石的反击让廖平吃过苦头,所以此时他并没有选择以识念直接入侵徐自安的识海,而是把识念凝聚成一根根坚硬链锁,紧紧缠绕在徐自安周围,意图将他困死在原地。
    看着廖平手上那团燃烧愈发剧烈的火焰,徐自安明白对方是准备把他先锁定住,然后用盛火焚烧消耗自己的真元和精力,这样即便自己能扛过火焰,也一定会损失大量的真元,到时候自己力竭,只能陷入束手无策的局面。
    明明可以靠着境界直接碾压,还打的如此小心,看来廖平这次一点活路也不准备留给自己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炙热的空气让肺叶发出阵阵火辣,徐自安被辣意所冲艰难咳嗽几声,突然想起某日沈离点名要吃的剁椒鱼头,心想果然还是没有醋溜的白菜开胃好吃。
    上来就先弄这么烈一道开胃菜,这廖平………最近火气很大呀。
    空气开始发出阵阵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那团火焰已经离开廖平手中,分离成无数个细碎的小火苗,每朵小火苗里都充斥着磅礴力量,在天地间带出一道道光圈,疯狂肆虐炽热强大,火苗渐渐向徐自安飘去,如同一群幽冥一堆野鬼看见了迷路的行人。
    火可以用土掩盖用水淹灭,这里是云间,如何找泥土又如何找可以淹灭一位修行者以真元燃烧的火焰?这团火焰是柏庐秘法之一,名为烧城,修至极深甚至可以一人燃一城,无论草木枯荣还是砖石青玉,皆能焚为灰烬,廖平虽刚入知承境,却将这套功法发挥出近半威力。
    近半…………也就是半城,也就是意味着,徐自安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可以将半座城池都烧尽的盛世焰火。
    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小火苗,看似如灰尘萤火般不起眼,蕴含的温度却足以毁掉一座庭院,当所有火苗全部扑到徐自安身上时,即便是天公降下一场甘露大地送来一片沙漠,可能也阻止不了他被烧城之火吞噬的后果。
    他毕竟只是通玄境,而且还是初入通玄的下境,境界上的差距实在太大,大到少年即便想反抗似乎也无法反抗。
    想要你一刀我一刀,至少也得……先能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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