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甘棠不会做这种事!”
    云桐双反应极为剧烈,她大声驳斥,根本无法接受这些话。
    而秦榆的沉默击垮了她。
    母亲没有理由欺骗她。
    她哀求地望着母亲,试图找寻到一丝推翻结论的可能,然秦榆不忍地偏过了头。
    “她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云桐双深受打击,目光恍然。
    甘棠作为贴身婢女,自小跟在她身边照顾她,无微不至,几乎是她另一个姐姐。她行事谨慎周全,对云桐双体贴入怀。她会遵从秦榆的命令,守着她读书写字,也会偶尔替她遮掩,放她出去玩。
    甘棠曾经也有良好的家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朝流落才来云府为婢。她有自己的孤傲,身旁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很少以“奴婢”自称,也不喊云桐双“小姐”,总是温柔如水地瞧着她,唤她“桐双”。
    比起主仆,她们更像朋友。
    她是独一无二的,云桐双喜欢她的独特,但秦榆不喜她尊卑不分,意图调她离开。云桐双与母亲据理力争,撒泼打滚,硬要她留下。
    甘棠对她那么好,得知她因意外离去,云桐双哀恸,大哭一场。有时看着香茵,她也会恍惚想到甘棠,想起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光。
    可如今告诉她,当年猝然而至的痛苦,竟来自甘棠的毒害。曾经的脉脉温情中,夹杂着她从未发觉的恶意……她怎能相信?又怎敢回望两人之间的情谊?
    “当年沉朝把高烧不退的你送回云府,告诉我,你的病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因为毒素积累。我立刻在府中搜查,若不是亲眼目睹,从她房中搜到罪证,我也不敢相信……”
    提起这桩事,秦榆目光沉沉。
    “经由我审问,她才说出,她在你身边的那些年,一直在你饮食里投毒,因剂量甚微,且她深得你信任,才无人发觉。直到最后,她还以解药为威胁,与我谈条件,说只有放了她,她才愿意救你。”
    甘棠那么一个看着温温柔柔的弱女子,受尽刑罚后,神情仍然自若淡然,甚至提到她做的恶,也毫无波澜。
    在秦榆哀痛地质问她为何要对真心待她的云桐双如此狠毒时,她下颚滴着血,笑着说:“当然因为我一直嫉恨她。嫉恨她身份贵重,家世显赫,明明天真愚蠢,却得所有人偏爱。”
    “她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她不甘自己家中败落,从贵人沦为奴婢,便把这份仇恨迁怒于你,过程中伪装之好,连我都不曾察觉。”秦榆看着云桐双心如死灰的模样,更是愧疚,“当时你大病初愈,我怕与你说了真相,打击到你,便一直隐瞒着……你自幼喜爱她,我不忍让你发现她的险恶面目。她……”
    “娘,不要再说了……”
    云桐双嗓音颤抖着打断了秦榆的话。
    “我不想听。让我自己回房间静一静,好吗……”
    “……好。”
    云桐双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身后传来秦榆最后的叮嘱:“不论怎样,甘棠已经离开这里。她对你的伤害是事实。乖乖,我相信,现在的你,能从她的背叛里走出来……”
    她只想像孩子那样,捂住耳朵。
    她不愿相信。
    -
    行刑的人终归顾念着香茵是云桐双的贴身丫鬟,没敢下狠手,但二十杖实实在在打下去,伤处仍是血肉模糊。
    香茵趴在床铺上,额前的发丝被汗浸透,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望着云桐双难过的目光,扯出一个笑容:“小姐,奴婢没事。曾经我因为粗心犯过那么多错,都是有您护着我,我才躲过。这几杖还没以往我爹娘打我打得痛,不过看着吓人,养几日就好了……”
    裤子上渗着大片的血,香茵痛得不住吸气,却还要强装无事。
    “是我连累你……”
    云桐双刚刚得知昔日朋友背叛、深受打击,现在又看见香茵凄惨的模样,黯然失神。
    她去拿了上好的药膏,坐到床上,要替香茵敷药。
    香茵慌忙摇头:“小姐,怎么能让你……”
    “你是替我受罚,我心中有愧,若你想让我好受些,便不要推拒。”云桐双按住她的腰,“娘是气我未向她提前说明就擅自留宿沉府,不过是不想罚我,才拿你出气。”
    云桐双怔怔看着那伤处,找话题转移香茵的注意力:“昨夜……沉朝是如何与你说明情况的?”
    “昨夜奴婢换好衣服,正要去找您,中途却被沉公子截下,说您今日困倦,已经在房中洗漱歇下了,还说是您嘱咐我,让我先回去和秦夫人说明,不要让她担心。嘶……”
    香茵倒抽一口凉气,忍着疼痛继续说。
    “……因为您曾说过沉公子是您未来的夫婿,所以我没有怀疑,先回云府了。”
    说着,香茵这才发觉不对,连忙问,“小姐,昨日是您自己要留宿的吗?还是沉公子他……”
    “我没事。沉朝……没有做什么。”云桐双不想提这件事,又问起别的,“香茵,你知道……甘棠吗?”
    药膏敷在那鲜血淋漓的地方,就算动作再轻,也无法抹除皮肉之痛,香茵闷哼一声,咬着牙回答:“奴婢只知道她是小姐之前的贴身婢女,已经离开云府。其他的,夫人不许我多打听,我不太清楚……”
    “小姐,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
    既然香茵不知,她也不再多问。若是真让她知道甘棠的事,以她的性子,定会以为她是在怀疑她的衷心,从而惴惴不安。
    房门被敲响,云桐双起身去开门,对着床上的香茵嘱咐:“药已经敷好了,你不要乱动,好好趴着。”
    门外是下人来通报:“小姐,颜府二小姐此刻正在正堂等候,说是有事找您。”
    “筱竹?”云桐双困惑。
    颜筱竹平日里无事绝不出门,好似乌龟缩进壳子里,推一下动一下。要不是颜璟实在看不下去,逼着她做官,每日必须去上朝,这朵蜷在房间里成精的蘑菇早就腐烂了。
    “我这就过去。”
    云桐双倒是要看看,何等要事能让她大驾光临。
    -
    “哎!”
    脚还没着地,云桐双就被颜筱竹拽着胳膊拉过去,她吃痛地揉了揉手臂。
    “我说你就该去学武,有这力气还当什么文官,实在浪费。”
    “你倒是坐得住。”颜筱竹皱眉看着她一副不解的模样,没好气道,“今日齐府操办春日宴,京中待嫁的贵女和未婚配的才俊齐聚,借此机会彼此相看。齐尚书也意在为闺中女儿择选夫婿……”
    她突然嫌弃自己:“哎呀,上朝天天听那些人吵架,现今自己说话都文绉绉,怪恶心的。不扯那么多……最重要的是,他邀请了沉朝——就你那诈尸的白月光。”
    “我都说了他只是失踪!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她迟疑地问:“……那,他去了?”
    “沉朝最近办的事与礼部有关,免不了交涉。如今礼部尚书邀请,哪怕不是因为公务,他也不好推拒。沉朝在朝中风头正盛,还无婚配,不少人都盯着这块肥肉,难道你就不怕他被齐潇那丫头半路截胡?”颜筱竹恨铁不成钢。
    “……哦。”
    云桐双半天只憋出一个字,给颜筱竹气得不行。
    “云桐双!亏得我浪费宝贵的休假时间赶过来通知你,你就这么不在意?我说,你到底对沉朝有情意吗?”
    “我是不相信他会答应。”云桐双拉着颜筱竹坐下,看她瞪自己,不由失笑,“我与他相处那么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除非有圣上旨意,否则他不会被成功逼婚的。”
    颜筱竹不冷不热地瞥她:“就算沉朝不答应,这次春日宴,齐潇给所有名门贵女都发了请帖——包括你我。她就是故意的,你曾与沉朝有婚约,今日若是不去,免不了那些人在背后猜测议论。”
    请帖?
    云桐双一怔。这些天她事务繁忙,光顾着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往,拼命遮掩,根本没注意这事。
    “再说,你就不想挫挫那丫头的锐气吗,这段时日,她没少仗着她哥在宫中受宠为非作歹。”
    颜筱竹冷哼,又眯着眼看她:“你和她斗了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对她的挑衅视若无睹了?还是说,那两个男人消磨了你的斗志?”
    “哪儿有……”云桐双凝噎。
    “我不管,今日我都已经出门了,一定要和你一起,狠狠教训那丫头一顿。谁让她上次截胡了我看上的古琴,那可是大师之作,百年难遇,有钱都买不到!”
    一想到千盼万盼的心头肉被夺取,颜筱竹牙咬得咯咯响,愤懑不平。
    云桐双小声嘀咕:“就你那琴技,让她截了也是对琴好。不然到时候你姐嫌吵要砸你琴,你又要往我这儿藏……”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说得对,咱一定得去,不能任她嚣张。”
    颜筱竹这才满意,转头催促她:“那你还不快点去梳妆,记得穿得张扬点,别丢了气势。”
    “又不是去打架,你要实在生气,直接带把刀去不得了,反正你俩又不是没对砍过。”云桐双无奈。
    齐家与云家都是京中世家大族,齐潇父亲为礼部尚书,是朝中老臣,与云桐双父亲也是点头之交,并无矛盾。
    奈何云桐双自小和齐潇不对付,俩人都是不服输的主,从小打到大,今日你给我使绊子,明日我给你做陷阱。
    云桐双有沉朝和云寒雁做靠山,齐潇有自家两位哥哥保护,俩人叁天两头地闹,因为都深得家人宠爱,大人们都管不住。
    伴随年龄渐长,争斗从明面换到暗处。京中人人皆知,这两位娇小姐可谓方枘圆凿、水火不容,放在一起准要出事。
    后来云桐双与颜筱竹一见如故,成为朋友,她这才发现,这世上竟有比自己还不待见齐潇的人。或许生来便是契合的挚友,在讨厌齐潇这方面,俩人更是惺惺相惜。
    听见云桐双的建议,颜筱竹认真反驳:“你这是什么话?”
    云桐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可不像是颜筱竹嘴里说出来的。
    “我去她的地盘砍她,岂不是要吃亏?怎么也得换个地方吧。”
    “……”
    果然,还得是她。
    云桐双闭上眼。
    “……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冲动,我马上去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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