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车辇前?来的人,众人也不陌生,正是陈稚名义上的舅父,越重陵。
    自回到淮都后,越重陵颇受闻人骁重用,近日对?赵氏的围剿中?,他更是得了不少?实质性的好处。
    所以在见了姬瑶,他面上现出些微笑影,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今日阿稚也要去观战?”
    越重陵如今怎么看姬瑶怎么觉得顺眼,更为她是陈方严这般庸碌之辈的女儿,而非自己的女儿而深觉遗憾。
    “这段时日,我命人搜罗了些乐谱,改日遣人送来,你看看可有?感?兴趣的。”越重陵示意婢女将姬瑶抱上车辇,口中?只道,“从前?不知你也通阵道,手边一时也没有?什么不错的阵法镇物,待下人寻到再送来。”
    姬瑶将圆滚滚的肥啾塞入袖中?,淡淡嗯了声,仿佛理?所当?然。
    越重陵也不觉她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她有?足够的实力任性。
    车辇空间有?限,除了封应许外,其他人都坐上了萧氏备好的车马。
    陈云起和陈肆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如此方得了姚静深首肯前?去观战,钦天中?无人也缺席。
    怎么说封应许也是钦天的客卿,他们自然要去为他壮壮声势,叶望秋理?直气壮道。
    虽然他显然就是想去凑热闹,但封应许还是谢过了他这番好意。
    原本武者之间的比斗,哪怕二者都是武道宗师,于姬瑶而言也无甚意义,不过慕容锦背后的赵家,值得她去一趟。
    淮河围杀的账,她还未与赵氏清算完毕,今日也没有?道理?让他们如愿。
    姬瑶向来记仇,报仇也不喜拖延。
    不过除了姚静深和谢寒衣猜到几分她的意图,其他人都未曾往这个方向想。
    毕竟武者比斗,旁人不可插手,便?是姬瑶有?何等实力,也不可能代封应许出战。能做东境武道之首的前?提便?是武者。
    不过辰时,淮河之上数艘楼船画舫并行,先后向飞红台而去。
    而在飞红台周围,早已停泊几艘高?大?楼船,为首船上正飘扬着上虞王旗,占据了最佳的位置。
    今日一战,身为上虞国君的闻人骁将亲自前?来飞红观战。
    在王族楼船旁,赵氏、萧氏、桓氏三艘楼船并齐,船头略让数尺,至于其余大?小世族,只能屈居其后,不敢争前?。
    姬瑶等人到时,闻人骁与三大?世族掌权者都还未出现,以他们的身份,自然要等到最后才肯露面。
    有?越重陵在,钦天众人都顺利地登上了王族楼船,萧御和桓少?白也从善如流,并未前?去族中?楼船。
    闻人骁虽还未至,负责此事?的闻人氏宗老以及他几个已成年的儿女却已经到了。
    九州人族以十六为成人,闻人骁修为不高?,是以子女不少?,已成年的便?有?四人,闻人明襄正是行四。
    她也是闻人骁儿女中?,天资修为最高?的人。
    闻人符离当?然也在,不过远远见了姬瑶,脸色顿时便?难看起来,但见越重陵就在姬瑶身旁,他只能暂时歇下找麻烦的心思,只当?没看见她。
    如今这越氏匹夫颇受君父器重,便?不好与他正面冲突。
    姬瑶也没有?上前?拜见的意思,停在船舷处,她望向淮河水面:“就在此处吧。”
    可正席并不在此,而在船头……
    船舷处站的都是伴驾的王宫护卫和身份差一等的闻人氏旁支族人等。
    引路的侍女迟疑地看向越重陵,他只道:“那便?将他们安排在这里。”
    对?姬瑶的态度可谓纵容。
    船上诸事?,闻人骁都交由越重陵负责,听他这样说,自无人敢怠慢,立时便?有?仆婢上前?在船舷处置席,只是这番举动不免引来许多?诧异目光。
    在众人观望之际,只见闻人明襄主动迎上前?来,向众人见过礼,又含笑对?封应许道:“明襄祝封先生今日能旗开得胜。”
    封应许连忙向她回礼:“那便?借女公子吉言。”
    便?在他们寒暄之际,萧婥和桓氏家主终于出现在飞红台前?,此时已是辰时五刻。
    目光自王族楼船上扫过,萧婥的目光在萧御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姬瑶,随即收回。
    今日,萧氏和桓氏都是看客。
    比斗于巳时开始,直到辰时七刻将至,远远传来一声凤鸟清唳,王族楼船上立刻有?内侍高?声呼道:“恭迎君上——”
    一只身有?数丈长?的白隼自云端而来,闻人骁立于其上,身周跟随三五气息内敛的护卫。
    鹰隼白羽如雪,在日光下镀上一层金色光辉,因其有?凤凰血脉,生出纤长?尾羽,身姿曼妙。
    上虞王旗所绣,便?是白色凤鸟,这也是闻人王族的徽记。
    “我等,拜见君上——”
    见白鸟现身,在场大?大?小小的楼船上,先后有?人站起,即便?是萧婥和桓氏家主,也都抬手向上方一礼。
    无论如何,闻人骁在名义上为君,他们是臣。
    船舷上,姚静深特意上前?一步,挡在了姬瑶面前?,叫旁人看不清她动作。
    好在此时众人都抬头望向上方,也没有?几人注意姬瑶,也就没发现她在国君面前?动也不动的放肆行径。
    白鸟巨大?的翅翼自淮河上方划过,有?遮天蔽日之感?,闻人骁自上而下望去,修士五识敏锐,他轻易便?发觉了赵氏楼船上空置的主位。
    赵家家主还未到。
    因为这一点,冕旒下,他的眼神略深了几分。
    临近飞红台,白鸟盘旋而下,身形也逐渐缩小,最后安稳地落在王族楼船上,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鸟雀,停在身后护卫肩上。
    闻人骁抬步上前?,落座主位后,才示意众人免礼,神情难辨喜怒。
    到了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赵氏家主终于出现,他乘青蛟渡水,袍袖被风灌满,有?超然物外之态。
    接近飞红台时,青蛟破水而出,他站在蛟首之上,自高?而下向闻人骁一礼,缓声道:“臣来晚了,君上见谅。”
    举手投足,实在不见什么对?国君的敬意。
    闻人骁嘴角牵起冰冷弧度,并未发作,只淡淡道:“赵卿年老体衰,来得迟些也不足为奇。”
    谁都听得他这话中?不善之意,赵家家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君上知道就好。”
    说罢,也不待他再说什么,便?落座于赵氏楼船之上,飞红台周围气氛骤然紧张了许多?。
    萧氏与桓氏尚能安坐如常,其余大?小世族却噤若寒蝉,王族与赵氏的争端,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王族楼船船舷,姚静深端坐于桌案后,见此情景,眼底闪过深思之色。
    便?在这时,其貌不扬的仆役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木匣,躬身将其高?举过头顶,向封应许道:“奉我家主人之命,以此礼为封先生贺。”
    话音落下,周围数道目光落在仆役身上,他低着头,木然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封应许皱起眉:“你家主人是谁?”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为他奉礼,这未免太奇怪了些。
    仆役语气毫无起伏道:“主人有?命,先生打?开便?知。”
    封应许伸手,却被姚静深按住了肩。
    能令这仆役上得王族楼船的……
    他的神色有?些沉:“许是有?诈。”
    封应许还是决心打?开,不过听了姚静深提醒,他没有?上手,而是以内劲掀开了木匣。
    这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匣中?装了三件东西:一支金簪,一块玉佩,和一只草编的舴艋。
    第九十八章
    在?看清匣内所盛之物的瞬间, 封应许脸色巨变,他意识到什么,上前几步向赵氏楼船上望去。
    只见船头坐席上, 除了赵家家主和一众赵氏族人, 还有三?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三?个,封应许的故人。
    席案正下?首, 当中女子?,姬瑶识得, 正是曾到过千秋学宫,代淮河二十四坊向姬瑶送来灵玉的莲生坊覃娘子。
    而在?她左手, 灰发老者一身粗褐短打, 此时满脸疲色, 佝偻着腰背,手脚都有沉重镣铐。
    右手青年?身形高大,作游侠打扮,方口阔面, 此时也为镣铐所缚, 动弹不得。
    只从衣饰便可看出三?人身份不高, 至少?绝没有资格赵家家主同席而坐,但?现在?, 他们?正是赵氏座上宾。
    封应许少?时便失了父母, 跟随游侠儿离了故土, 混迹市井,因此结识还是稚童的青年?, 两?人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虽无血缘, 却也如至亲一般。
    后来他在?巧合之下?入了武道?,但?无老师教导,胡乱摸索下?险些留下?暗伤,幸得老者指点,终于?初窥刀法门径。虽然老者不曾正式收他为弟子?,但?在?封应许心中,一直将他当做师尊敬重。
    而覃娘子?与封应许结识于?微末时。那时她初入莲生坊,举步维艰,封应许也还未在?武道?上有所建树,穷得连三?个大钱一葫芦的浊酒都喝不起,只能背着刀去干些看家护院或跑腿的活计。
    武道?修士需打熬筋骨,所食最好为大量含有灵气之物,但?封应许连吃饱都难。直到结识覃娘子?后,有她偷偷取来莲生坊中客人所剩的酒菜,在?灵气滋养,封应许在?武道?上的进展方有突飞猛进之态。
    所以他们?,于?封应许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亲故友人,赵氏遍查他的过往,最终将三?人‘请’来此处。
    虽同样为质,但?覃娘子?手脚却是自由的,未见有镣铐。
    因为与其他两?人不同,她是自愿前来。
    此时她脸上正盛着如常笑意,似乎一点也不觉危险,与之身旁老者和游侠青年?神色全然相反。
    “封兄视你为知己,你却要助赵氏算计他,果真是风尘女子?,薄情寡义,不堪为伍!”青年?愤声对覃娘子?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轻蔑。
    覃娘子?的出身在?淮河不是秘密。她是上虞东境人士,因幼时家破,沦落风尘之地?,只能以色侍人,也在?摸爬滚打中练就了察言观色,逢迎讨好的本事?。
    后来得人指点入了武道?门径,但?因年?岁已?长,加之资质本就庸常,武道?也就学得稀松平常,勉强护身罢了。
    及至她入淮都,初时,淮河二十四坊并不怎么瞧得起这自东境来的风尘女子?。
    这二十四坊虽是乐坊,却并非风尘之地?,坊中乐师舞姬不乏修士,自诩风雅,背后又各有靠山,当然不必以色侍人。
    这也是覃娘子?入莲生坊的原因。
    以色侍人终不长久,她想要的更多。
    十余年?间,她从粗使婢女,到成为莲生坊主事?,如今淮河二十四坊,隐隐有引她为首之势。
    此时听青年?叫破自己出身羞辱,覃娘子?未曾有分毫变色,只掩唇笑道?:“阁下?说?得是,如妾身这等人,从来都是谁给足了好处,便为谁办事?。”
    闻言,青年?鄙弃地?唾了她一声,不愿再同这等人说?话。
    自始至终,老者都沉默着,既没有指责覃娘子?,也未曾对赵氏有谄媚之行。
    便是这时,封应许向赵氏楼船看来,对上他的目光,青年?双眼?微亮:“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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