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如顾元楼这样的中等酒家有很多,酒食丰美环境宜人,价钱还公道,各色食客齐集,儒武皆有,有气盛的,往往酒酣畅议时便起争端,隔桌谩骂,煞是热闹。幸而有武安军时时巡逻,卫希颜又曾告诫武林各派“以武凌文者,国法处之”,是以吵嚷虽大,却极少闹出流血事件。

    就在坊间的热议争吵、和谐与不和谐中,共济会的万民公选日终于到来。

    很多年以后,时任帝国首相的宋之意回忆起建炎二年的公选,不由慨叹一声:国师共济之谋,实为深远也!

    公民臣民

    八月十五,正是三秋恰半,谓之“中秋”。

    共济会的公选日就定在这一天。

    “中秋”最早见记于《周礼》,是拜祭月神之节,唐初成为固定节日,并盛行于大宋,至夜金吾不禁,百姓畅欢五鼓方歇,但宋时的中秋节尚无卫希颜所知的合家团圆的意义在内,仅是承自于周礼的祭月节。公选定在这么一个赏月祭月的节日,可有特别?名可秀笑问某人。

    卫希颜道:“一定要有特别?不能是巧合?”

    名可秀纤指点上她心口,“你这里,不说有七窍心思,至少也有五六窍……”会随便定个日子?

    卫希颜扑哧低笑:“我纵算有七窍,也比你少一窍。”

    “希颜!”名可秀眯眸。

    卫希颜哈哈一笑闪过她突袭,将爱侣双手定在腰间,笑道:“中秋之夜月最圆,千家万户拜月祭月,团聚赏圆,当可谓之……‘团圆’!”

    “团、圆?”名可秀语气一顿,秀眉微挺,若有所得。

    卫希颜问:“可秀,你怎么看共济会?”

    名可秀笑而不答,纤指在她心口划圈,“你说呢?”

    “狡猾!”卫希颜低声一笑,握住她如玉手指,“可秀,在你我心中,这个共济会应该是独立的、自由的,无论今日还是将来都不会属于朝廷,不受官府节制,只约束于国法,不听命于君主!”

    名可秀微笑。

    “可秀,共济会将成为我们大宋朝第一个公民团体!”

    “公民团体?”名可秀微微挑眉。

    “对,公民!……古人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共济会,如果是一个臣民团体,君主就有权支配,如此,就失去了我们筹立它的意义!”

    “可秀,我希望有一种民间力量,它不是江湖,也不是商会,而是囊括文人、商人、武林中人、城市居民在内的一个大杂侩,代表了所属各阶层的意见和利益……这种来自不同阶层的民间力量分散时如沙,但握聚在一起就成了拳头!”

    “希颜,你说的不是共济会吧?”名可秀唇边笑容意味深深。

    卫希颜眨眼,“谁说不是共济会!”共济善事,攘举人心,岂非最好的楔入点?!

    两人相视一笑,意会在心。名可秀点点她额头,“好了,继续说你的公民,因何谓之‘公、民’?”

    卫希颜早有准备,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公”的小篆字形,回眸笑道:“古人造字,确是含义深刻。这公字的上面为‘八’,若我理解无错,应是表示相背的意思,下面是‘厶’,此乃‘私’的本字。合起来表示‘与私相背’,即‘公正无私’之意。我说得可对?”

    名可秀唇角噙笑,摸摸她头,“乖孩子,功课做得不错。”

    卫希颜无力,“可秀!”

    名可秀轻笑,眼睫一眨,示意她继续。

    卫希颜道:“可见‘公’的本义为:公正、无私,与私相对。是以,公民即‘公正之民’,亦即‘公之民,非私有’,这个‘公之民’是指国家、是社会之民,而非君主。”

    名可秀会意,“希颜,汝之公民,是和臣民对应!”

    卫希颜拍手笑道:“我意正是如此。这个公民就是和臣民对应……‘臣民’是个人对君主的附属,而‘公民’……呃,它应该是个法律上的意义,拥有权利和责任,受法律保护……”

    “这就说到律法上来了。古人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推广来讲,应是‘律法之前,人人平等’,这个‘人人’,就是公民……从天子到小民,皆为公民……”

    信手提笔在纸上涂鸦,“公民,应代表着尊严、责任、权利……还有,自由、平等、财产、安全?……”抬头抚眉一笑,“呃,有点乱……”她在心头哀叹,自个儿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什么法学史学家,夹七夹八表述出这些已是尽她所理解的了。

    名可秀拿过去,盯着好一阵,眸底闪过几道锐光,突然一笑,扬眉,“这些,你从何处得晓?”

    卫希颜似迟疑了下,方笑道:“曾和轻衣论天道,辩过天地人和君民之道……”

    名可秀忖了忖眉,释然一笑:“老子说:道法自然。在天道者眼中,君主臣民同属自然万物,无有高低贵贱之别。是以佛家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卫希颜唇角微牵,心头掠过感喟。她确是聆听过白轻衣谈及宇宙万物源于太极的伏羲之道,天地人道三才合一的自然之法,但是公民之说,却是来自后世的理念。

    她在天涯阁时曾考虑是否告之名可秀她的来历,几度犹疑终无法决断。此事无人可商,唯得白轻衣。从两人于心海炉鼎相融后,卫希颜隐约觉得,白轻衣知晓她的一切。然而,她没问,她也没说。此事便如天光照水,映于心底。

    她询道:“轻衣,佛有转世之说,人的灵魂真能重生?”

    “或许能、或许否。”

    白轻衣淡眸望空,良久回眸凝视她,清邃眸光蕴有深意,“希颜,可记得我说‘易’?伏羲氏之《易》初名为《变经》,概因天地人万物皆有变,然变中有不变之常法,谓之‘道’。……希颜,世间无有无缘无故之变,在你看来偶然的变数,焉知内中无有当然?”

    卫希颜心头一震,难道说她重生为云希颜,非为偶然?或者说,这本就是她?!

    她有些迷惘了。

    白轻衣抬手一拂她肩,“希颜,是与不是,何需执著!……存在,即可。”

    卫希颜顿然恍悟,所谓存在即是道理,她是她便可,又何需纠着于此希颜与彼希颜的关系?

    她笑道:“轻衣,若果是与不是勿需执著,那说与不说可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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