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在耳边:“希颜?”

    她回眸一笑,眸子清澈明亮,“知道这嘀嗒声是怎么来的?”

    名可秀抬了抬眉,她对技术事体向来只侧重大节,对诸如走时作响这类细节不会多费心思,却见卫希颜摆出副“快请我解答罢”的殷切表情,不由发笑,配合着摇头道:“不知,还请卫大匠师指点。”

    某匠师清了清嗓子,“这是擒纵机构锁定齿轮时,齿轮突然停止的声音,短暂的停止立即释放,一声‘嘀嗒’即一秒。”她笑道:“沈元说这‘擒纵’二字起得妙,爪尖与齿轮循环作锁定、释放,即为一擒、一纵,单这两字就道出了摆钟的运作精髓。”

    名可秀唔了声,心里已在盘算摆钟的利益,“这座钟的定价是五千贯,相当于京城中户人家一成的家产了。”

    卫希颜算了一下,道:“这价格却不贵,单只紫檀、雕工、鎏金材质和这整幅玻璃门,就不下一二千贯。这物的定位就是奢侈品,只走富贵家,尤其是那些身家百万千万的豪商巨贾,必得以赤金打造,再镶嵌宝石真珠,至少卖出万贯才当得起这份技术价值。哦,卖给海外那些蕃王,就更得造出金碧辉煌主珠光宝气,少于万两金子咱们都羞于说出口不是。”

    名可秀噗的一笑,油然想起“玻璃镜,寸如金”的奢华外销,点头道:“卖给官宦人家可不能金光宝灿。”

    “那就用白檀座嵌美玉,”卫希颜张口就来,“或者雕绘梅兰竹菊雅色,髹漆刻诗词名句之类,照样卖得出高价。”

    “嗯,甚好,甚好……”名可秀笑道,说起这些她比卫希颜的主意更多。

    两人说了会赚钱之计,名可秀见她神采飞扬,显是心情甚好,便笑问:“今儿可是给赵官家吃鳖了?”

    卫希颜格地笑了,“可秀,你没见着,李彦拿出‘请罪表’时赵官家的脸都青了!嚯,以为李彦会指证我欺君?可惜呀可惜,当着丁起和叶梦得的面,赵官家是想赖帐都不成,连笔迹都不便多加辨认。”

    那本新造不久的请罪表上御批的“赦无罪”是李彦摹仿的赵佶笔迹,当这位延福宫主管醮朱砂写下那三字时,就意味着上了卫希颜的船,沉了就得一起沉,但国师枢相的这艘大船岂是容易沉的?李彦向来识时务,卫希颜又给了他比宫观使更好的退路,选择站在哪边就勿庸多言了。

    当然,此计得以实施的关键是李彦模仿赵佶御批能乱真。

    当年梁师成曾找高手伪造御批诏令地方,李彦自己就有仿字的天赋,且近身服侍赵佶更如近水楼台,对皇帝行笔的习惯和心态都十分熟悉,偷偷揣摩仿字近十年,已有七八分火候。他倒是没想着伪造诏令,仅是出于有备无患的心态,未料会被卫希颜知道这个秘密,挟以相逼。

    然而即使李彦能仿御体字,假的终究是假的,缺了几分神韵,所幸御批只需写下“赦无罪”,恰是李彦仿摹较多的,而且字少不易露破绽,何况落印的道君皇帝御宝是真的。

    赵构虽然心存怀疑,却不敢断言说这御批是伪作。

    当年太上皇赵佶仓猝南巡——实则为弃京南逃,一路上担忧恐惧,惊惶不安下落笔就有些气韵不足,气虚志怯,自然少了几分挺拔筋劲之气,李彦一直贴身服侍道君皇帝,这行笔上的变化自然清楚,往常仿摹的气韵不足却是合了道君此时的笔法。

    正因如此,赵构虽然辨出这表章上的御批缺了两分气韵,却不能说这不是太上皇的亲笔。

    或者拿下来再做笔迹校验,以赵构对太上皇的瘦金体字的熟悉,大量比照后许能辨出蛛丝马迹,但令他着恼的是,丁起和叶梦得也在御书房内——李彦磕头呈出请罪表奏对清楚,人证物证俱全,丁、叶二臣便成了见证。

    这不是巧合,卫希颜送出荆南帅司密报时,就已做了如斯算计。

    她得意笑着,“估计御膳房好阵子都不会做甲鳖汤了。”

    名可秀提醒她:“别留后尾。”

    卫希颜一笑,“我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看文难,发文亦难……唉,抽抽复抽抽,抽抽何时止?

    262

    262、道君驾崩 ...

    御书房。

    暗职为皇城司勾当官的御药院首领内侍冯益正弓着身子听皇帝说话。

    “李彦向朕恳求去报国寺为道君颂经祈福七日……哼,真是为道君尽忠?朕看不见得,其人居心叵测,论罪当诛。”

    赵构咬着一口细牙,想起李彦这厮的反水,原想私下拿入禁庭刑房严加拷问,可恼这阉货竟然当着御书房内三位朝臣的面,磕头请求去报国寺为太上皇颂经斋戒,秉着忠孝大义,赵构不能不应——且放他松活七日,回宫后再清算。

    皇帝眼底闪现厉色,冷笑了声,“朕已允了,倒要看看他想捣腾出甚么。你安排人手明里暗里都看紧了,谨防他逃跑,并将其在报国寺的一举一动,和甚么人接触,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都一一回禀。”

    “诺。”冯益恭应一声,见皇帝已拿起奏折,便躬身退下。

    漏壶内水银浮动。赵构看完几份即需回复的折子,吩咐康履将找出的道君御笔字帖和朱批奏章展开压在御案上。他执笔俯身,随着目光扫过朱砂笔时而落下,将选中的字画圈标出,又将卫希颜的请罪表翻开到有御批那页,仔细比对着。

    不知换了多少盏茶,康履看了眼黄铜鎏金的漏壶,低声提醒:“官家,可要传膳?”

    赵构目光停了停,扔下奏章,“传。”

    从勤政殿用罢晚膳出来已是酉时三刻,赵构负手沿廊慢行,金线刺绣云纹的靴子踩在磨缝地砖上橐囊有声,身后一溜内侍宫人皆垂手低头小心跟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回到御书房,用过一盏茶,赵构埋首继续比对笔迹。

    日头渐沉下去,廊庑渐次亮起宫灯。

    御书房的四架落地擎大纱灯都点亮了,龙首翘案的左右两侧又加了两盏玻璃罩宫灯,将案上展开的字帖和奏章照得清晰入目——四五幅字帖中凡是“无”字都被朱笔圈出,两本奏章的御批里各有“赦”和“罪”字也同样被圈出,都是太上皇南巡后的御笔亲书。

    赵构盯得过久的双眼一阵涩痛,抑不住气怒一把掷下奏表,闭上眼有些颓然地向后一靠,“……三分假……七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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