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道心恒定不移,想来不会接受您的情意,但是观您黄河那一剑,至情至性,非是情挫能使出。可见,你们之间必定是发生过甚么,或者说,是白祖师对您做过甚么,才使得您以入情道。”

    叶清鸿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说罢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真是聪明!

    卫希颜眉角抽了下,故意板起脸孔道:“你是要关心师傅的情道,还是关心自己的剑道?”

    叶清鸿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剑道。”

    她对感情之事素不关心,在她心中,以永生的生命去追索无尽的星路,远比情呀爱的有意思,她不过是对卫希颜与白轻衣之间的事有些好奇罢了,但卫希颜做出避谈之态,叶清鸿自然无意追究下去。

    终究,这和她的道无关。

    自从突破亲情这道心障后,叶清鸿在剑道上飞跃一重,一剑化万剑,已达剑势之极,而今所差的,是从“有剑”到“无剑”。

    卫希颜道:“做到‘手中无剑,眼中无剑,唯心中有剑’,这是剑之极境,突破了剑法,修成剑势,势发千钧,置敌于绝境。然‘心中有剑’执于‘有剑’,成为障,等你哪一日领悟到何谓‘心中无剑’,这境界自然就突破了。”

    “心中无剑”是剑意,修的是剑心,剑心即“我心”——道法自然。

    卫希颜解说道:“法出自然,是说修心无为——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另一方面也是指天道规则,当你悟出天地某道规则,便成就了你的剑意。”

    叶清鸿看着膝上不离的长剑,眼底光芒迸射。

    卫希颜拍拍袖子起身,趿着那双银线绣梅枝的解脱履,走向舱壁的一排雕花木柜,边走边悠悠然说着:“修道之人常说‘身寄世上,而心超物外’,然而,若不亲自经历世情,又何谈‘心超物外’?或许这世上有那钟灵毓秀之人,冷眼旁观世情变化,就能得悟大道。不过,为师自认没有这等天赋,迄今为止,也只见得那么一人。”

    “白,轻衣。”叶清鸿喃喃道。

    卫希颜笑了声,“你若是有轻衣那般天赋,倒是可以学学,旁观不入世。”

    叶清鸿眸子沉了沉。

    卫希颜从矮柜中取出只绿釉剔刻缠枝花的酒壶,又拿了两只白瓷折枝梅镶金边的酒盅,走回沉水香的圆桌边盘膝坐下,向叶清鸿举了举,“要不要?”

    叶清鸿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喝够?”

    她说的是昨天晚上的宴饮。

    卫希颜随手拿起桌上刻刀剔开漆封,一边道:“那时喝的是公事,现在喝的是享受,怎么一样?”

    军中能喝酒的未必能带好兵,但能带好兵的一定能喝酒,这就是军营的法则,不但能打,还要能喝。

    “再说,为师给你讲道,嘴巴都说干了,喝点酒解渴不为过吧。”

    “解渴有茶。”叶清鸿凉凉一句,收了刻刀,起身去盆边净手。

    卫希颜只管斟酒,待她回身过来,将其中一杯推过去,说:“这是扬州的琼花露,度数不高,不会醉了你。”说罢眨了下眼,“入世岂能不饮酒?”

    酒香清郁,还微带着几缕甜香。

    叶清鸿默然一阵,抬杯饮入。

    酒入口,酒香晕染了舌尖。

    作者有话要说:解脱履:无后跟的鞋,相当于今天的拖鞋。

    唐代王献著《炙轂子杂录靸舄》记载,“靸鞵、舄,三代皆以皮为之,朝祭之服也。始皇二年遂以蒲为之,名曰靸鞵…晋永嘉元年用草,宫内妃御皆著,始有伏鸠头履子,梁天监中,武帝易以丝,名解脱履。”

    白话译过来是说,三代上古时期就有皮拖鞋,并且是朝祭的服饰。秦始皇改为蒲拖鞋,晋代为草拖鞋,妃嫔都穿,南北朝时,梁武帝改为丝制的拖鞋,名为解脱履。

    ☆、辽东北海

    叶清鸿在惊雷堂的时候,从不沾酒。

    作为一名杀手,绝不允许身上沾染任何味道,无论酒气还是熏香脂粉,一点都不能沾,任何微小的纰漏都可能造成任务失败,甚至把自己陷入杀局,这使得叶清鸿除了剑之外,没有任何喜好,也没有任何习惯,永远的冷静自制,日子过得比水还清,寡淡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这种克制,对杀手和剑客来讲都是必须,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过度克制意味着压抑性情,只做该做的,不是想做的,这种心性能造就一个顶尖杀手,也能造就一个绝顶剑客,但是,这种心性成不了“道心”。

    道心为自然,喜则好之,厌则恶之,想则为之,不想则弃之,随心而去,任意而为,可以自制,却不可以压抑。

    叶清鸿喝下一杯,然后,又一杯……

    侍卫上了干果和獐鹿铤(肉条),师徒俩且斟且饮,很快一瓶琼花露饮空。

    卫希颜又从雕花柜里取出一瓶青州玉醅酒。

    跟着,像变花样般,拿出润州浮玉春,江宁银光酒,越州蓬莱春,秀州清若空,常州金斗泉,湖州六客堂,苏州齐云清露……

    顷刻,沉水香雕琢的圆桌上几乎堆了半个桌面,各色花釉的精致酒瓶琳琅耀目。

    似乎是将天下各州的名酒都收藏到她这官船的主舱里了。

    叶清鸿拿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是开酒会?”

    卫希颜笑得春花灿烂,“为师头回请你喝酒,自然是要隆重些。”

    叶清鸿撇撇嘴,不就是问了她和白轻衣之间的事么,真个小心眼。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河风透过半敞的舷窗槅扇飒飒吹入,又带出浓郁的酒香,丝丝缕缕萦绕在大船上,船头掌舵的齐九不由大力嗅了两口,啧啧道:“好酒啊!……叶真人当真喝酒了?嚯嚯,真难得!”

    和他说话的是国师近身女卫罗三娘,刚从主舱出来,和掌舵的侍卫齐九是夫妻,正送了盘厨房烤好的软羊签子过来,想起之前端入主舱时感到的诡异气氛,她转着眼珠子笑了两声,说:“确实难得。”打定主意今晚离主舱远点。

    桌上的酒已少了七八瓶。

    舱内酒气醲郁芬香,光是闻着这味道就已让人微醺了。

    卫希颜一手执杯,一手敲箸,声调悠悠地唱着曲牌,先才是晏殊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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