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但从商的经历又让他们接触到“士”以外的阶层,感触到不同于“士”的思想,比起普通儒生,他们的眼界更开阔,思维更开放、也更活跃,更能接受新事物。卫希颜这些话落在他们耳里,很直接、很尖锐,有些用词还很新奇,但似乎都直指问题的核心,仿佛就是他们长久在思考的那些道理,并产生了共鸣,不由半眯着眼,细细回味忖量,仿佛一杯加料煎煮的酽茶,初尝涩口,细细回味却是韵味悠远。

    张致远是文教司郎中,执掌大宋文教,他这厢仔细琢磨卫希颜的话,似乎是从倭国的私学教育说起,再联想凤凰书院的教学便是百科齐举,以塑造学生品行、教导学生学问和思考为主,而不以考取科举为目的,便道:“国师您的意思是,倭国私学教育有我朝可借鉴之处?”

    卫希颜没有答话,反而问他:“儒家之学是什么?”

    张致远道:“儒家之学,是以弘道为己任,‘明明德于天下’。”

    卫希颜又问:“何为儒家之道?”

    张致远道:“儒家之道,是弘天下文明,开万世太平。”

    卫希颜点了点头,道:“所以儒家讲修身、治国、平天下,修身是正其心,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儒家‘弘道’的手段,或者说途径,但不是儒家之道的目的。诸位,可是做此理解?”

    众人都点头。富直柔捋须道:“所谓教育,即教书育人,既要教学问,更要育人品行。以‘格物’‘致知’‘诚意’,而‘正其心’,才能具‘仁’并‘文、行、忠、信’,成为君子。”

    卫希颜笑道:“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刚才,君子只拿书教化不了强盗,必须有器,这个器是器用,是技术。所以格物不仅仅是修身正心,还要成为技术之学,这样,才能保障君子的强大。这就说到倭国的教育,大唐兴盛时,倭国的经学很兴盛,大唐覆灭后,经学随之在倭国衰落下去,大学寮的经学科目等于是虚设。相反,私学的实用教学却发展起来。如果一个人没有品行,手中却有利器,是不是很危险?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品行,却拥有利器,是不是更危险?”

    米希孟轻“呀”一声,脸上神情若有所思。而岑之仪似乎已经明白了卫国师的意思,只捋须微笑溢于言表。

    张致远拊掌道:“是以,我朝赠儒家典籍予倭国,倡导其重视经学,修身修德,以‘文、行、忠、信’而教之。”

    “所以,倭国私学也必须重视经学,修身正心,这也是为了他们治国、平天下着想。”卫希颜微笑着说,侧眸看向张致远,“此次出使倭国,张郎中责任重大呀。”

    张致远会意,神色凛凛道:“下官当与倭国太政宫、大学寮商议私学科目偏废之事,当以治经为正道,而逐杂学无用之道。”弘扬儒家经学,这符合礼部参政胡安国之意,也符合朝廷意向,张致远这话说得很是大义凛然,毫无心理负担。至于卫国师对倭国是好意还是歹意,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只要对大宋有利就成。

    ***

    次日,天光放白,一轮红日跃到海空之上。远处,海天一线,彤红流展。

    米希孟用罢侍卫端上来的朝食,在越锦弹棉的襕袍外罩上皮袍,戴好围脖,双手拢着暖棉筒子,徐步出了舱房。清晨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清新的海腥气。他拉了拉围脖,往船头走去。

    便听到隔壁舱房门“吱呀”一声,身着宝蓝缎面灰鼠皮里大袍的岑之仪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拱手打招呼,寒暄几句后便往船头踱步而去,寻了个侧风的地方看海上风景。

    “……快到若狭湾了罢?”米希孟眯起眼,茫茫海域的前方仍然是茫茫海面,只看到天际一线的彤红。

    岑之仪算了算路程,道:“按这风向、船速,大约得明日凌晨才到。”语气顿了下,又道,“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商船,战舰大约在向晚前就能泊靠小滨港了。”

    米希孟左右转头看了两眼周遭劈浪前进的庞大舰队,眼睛眨了下,说道:“整个水师护送使团出行,似乎……太过于声势浩大了。难道是因为卫国师在使团中?还是想故意扬威震慑倭国?”

    岑之仪哈哈一笑,道:“或许,都有。”

    便听身后脚步声,伴随着贺章良的朗朗笑声,“端成兄,二郎老弟,二位真早呀。”

    “同早,同早。”二人转身,拱手而笑。

    贺章良看着官船乘风破浪而进,感叹道:“真没想到,某等竟能有幸得到卫国师邀约,乘坐国师官船同行。”

    米希孟也感喟道:“这就是人生际遇呀。”

    他们原本抱着努力接近文教司郎中的打算,谁能料到,上船后才听说那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竟然就在使团中,并且上了她的官船,品茶论道,比他们原来的打算何止上了一重楼?想想都仿佛还在梦中。

    岑之仪捋须笑道:“京中传闻,卫国师威重凛然,清远如昆山之雪,不好接近,其实国师向来重视文教,两位又都是儒商,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哦?”贺、米二人都起了兴致,贺章良道,“先前听国师说‘儒商’,这会又听端成兄说起,不知这‘儒商’之称可有深意?”不仅仅是儒生经商之意罢?

    岑之仪道:“卫国师之意某未听说,但听某家主上解说过。儒商者,既有儒者的德和智,又有商人的财富和变通。儒商,是儒中的躬行实践者,又是商中的诚信君子,以德立身,不谋不义之财,寻求义利之统一。”

    贺、米二人听得目光灼灼,不由颔首,迭声道:“不错,不错。”

    “某家主上道,儒商和商人最大的不同,是怀有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和忧患意识,己身达而兼善天下。敝东主道,儒者行商,是儒家弘道的另一种途径,其意义不逊于庙堂。就如子贡、陶朱范公、白圭,便是某等儒商的先贤楷模。”

    “正是。”贺章良朗朗笑道,双眼灼灼发亮。

    他和米希孟都是落第后不仕,因年纪已逾不惑,再求仕进也无多大前途,索性开了书坊做了书商,但家中亲朋说起来,还是面带遗憾之色,让二人心底隐有块垒,而今听得岑之仪关于儒商之论,顿时胸中块垒一消,油生知己之意。

    米希孟也神情愉悦,忽然想起道:“端成兄说的‘主上’是……?”

    贺章良也很好奇,没听说这大宋第一书坊的书坊主还有主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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