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却摇头,反手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别动。”

    孟清和兀自不解,忽然见两名文官出列,以极为饱满的情感,大声说道:“陛下,此为吉兆!征讨瓦剌,天军必胜!”

    孟伯爷眼睛瞪圆。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除了磨牙,只能磨牙。学他的手段,话都一字不差,交专利费了没有?!

    北京工部尚书吴忠,翰林侍诏郑礼,好,本官记住你们了!

    吉兆降下,朱棣自然大喜,借机发表一场精彩演讲,题目即为“论我军必胜及瓦剌必败”。

    众将官听得热血沸腾,举臂高呼,恨不能立刻-抽-刀子上阵和瓦剌壮汉们互砍,为天子的论点提供更充分论据。

    演讲结束,火头军已备好馒头热汤。孟清和不用自己动手,自有亲兵送到帐中。

    心中仍有些憋气,孟伯爷呲出一口白牙,扯馒头的动作相当凶狠。

    国公爷气定神闲,几个馒头下肚,喝完热汤,示意亲兵退下,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

    “十二郎,可记得出发前,瑄说过的话?”

    “……记得。”

    “十二郎上交铁券,又是为何?”

    “……”

    “事已至此,十二郎还有不舍?”

    垂下眼眸,孟清和没说话。顺势靠在沈瑄肩上,没有熟悉的冷香,而是一股皮革和铠甲混杂的味道,并不算好,却让他渐渐沉静下来。

    是他相差了。

    明明已经做出决定,何必又想着出头?

    大手覆上孟清和脑后,指尖顺过黑发,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过耳畔,安抚着他。

    “既已下定决心,十二郎理应晓得,以你我今日,战功可有,大功却无必要。甚者,无功即是无过。”

    “恩。”

    “此次出征之后,我-欲-向天子奏请,交还官印,辞去北京镇守一职。”

    “国公爷?”

    “天子决意迁都,此事宜早不宜晚。”

    “那我也……”

    “十二郎不必。”沈瑄轻笑,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鼻尖,“说不得,待到将来,国公府和伯府的家计都要落在十二郎肩上。

    “……”意思是,他养家?

    “然。”

    愣了两秒,孟清和忽然笑了。

    “好!”

    养着国公爷?

    想想就很是美好。

    脑海中闪过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画面,孟清和突然觉得,辞官交权,只留爵位,躺在金山上做个“合格”的勋贵,没什么不好。

    知道孟清和想通了,沈瑄收紧手臂。

    有些话,他没有明言。

    天子不升他,并非不再用他。

    相反,朝中靖难功臣,魏国公等洪武时期留下的武将,都已近暮年。天子属意汉王,必为其留下可用文武,正如当年洪武帝一般。

    沉下眸子,一下下拍着孟清和的背。

    汉王志大,征战之意不弱于今上。为社稷计,便是他不上辞表,天子也会压一压。而立之年,国公爵,一品武将。再封,便是逼继任者弃他不用,甚者,成为新皇登基的磨刀石。

    “国公爷?”

    “无事。”

    沈瑄垂首,蹭一下孟清和的脸颊,黑眸深邃。

    孟清和莫名有些脸红。拍拍脸颊,论理,都十多年了,至于吗?

    可想归想,现实却将理论击得粉碎。

    帐内骤升起的温度明白昭示,至于。再过十年也是一样。

    次日天明时分,大军-拔-营。

    与此同时,天子于途中发出的中旨和敕令,顺利抵达南京。

    中旨用垂训之宝,直接送到内廷,交到徐皇后手中。敕令上盖皇帝-亲-亲-之宝,经文渊阁六部,发往普安州。另有一封交给锦衣卫的敕令,由杨铎贴身携带,先天使一步出京。

    “命新城侯张辅遣官军一千五百,护卫平王进京。”

    “平王府左右长史不体圣恩,不尽其职,私交罪臣,下锦衣狱。”

    “平王妃除封号,令退居道观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归京,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数人,收回度牒。”

    “建贵州僧录司,凡西南诸省出家之人,皆上报名录籍贯。”

    数道皇命下达,群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敕令在南京走个过场,飞速发往贵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态度也让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旧制,后--宫-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马皇后,以贤德著称。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宫令牌,令宫人随锦衣卫出京,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无不让人心惊。

    普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病?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传言平王妃隐瞒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测,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达给新城侯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锦衣卫,政-治-嗅-觉-灵敏者,额头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静静坐在桌旁。

    檀木大案上,一只三尺高的紫铜炉悠悠飘着香气。

    大红袖摆,皓腕凝雪。落笔之处,却似刀锋划过,斧钺劈斩。

    一副字写完,徐皇后放下笔。

    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递上巾帕。

    “人出城了?”

    “回殿下,昨日便走了。”

    “恩。”徐皇后反身离开,忽而停下脚步,“烧了吧。”

    “是。”

    宫人应诺,提起案上一副字,舍不得,也必须裁开,压在火盆中烧尽。

    “殿下,为何要烧?可惜了。”

    说话的宫人,跟在徐皇后身边近三十载,忠心耿耿。

    徐皇后摇摇头,侧靠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眸子。

    满纸杀气,不烧只会是麻烦。

    张妃。

    本宫的儿子,本宫可以失望,却容不得他人轻慢利用!

    敢做,就当承受后果。

    永乐八年九月,杨铎一行抵达普安州平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四周已有新城侯麾下士兵“守卫”。张辅仍在交趾,领兵者是张辅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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