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晦见颜白不吭声,见颜白连简单的回礼都没有。
    驱马来到颜白身边道:“小白刚才的消息以及都摩支部所藏珍宝都是他告诉我的,我问过了,也打听过了。
    他真的是咱们唐人,不夹舌子,也没有卷毛,而且饱读诗书!”
    李晦的面子颜白得照顾,摘下面甲, 上下扫视一眼这名叫做邓万达的读书人笑道:“鄙人颜白!”
    邓万达一见颜白心里咯噔一下。
    李晦年轻足以让他意外了,没想到这位骑在马上的将军还年轻,在他看来甚至带着些许的文气,可是在看他单手拎着的马槊。
    邓万达只觉得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时候只听颜白话音一转,意有所指道:“我见邓先生面相富态,双手白净更无泥垢,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大金镯。
    看样子在这胡人里过得不错,应该也是一个居高位的主儿,敢问在这都摩支部担任何职呢?”
    邓万达闻言干干的笑了笑:“将军说笑了,小的这些年一直委曲求全的活着,今日得知我朝正义之师来喜不自胜,担职?我这样的能苟活就算……”
    颜白笑着摆摆手示意邓万达不用再说,转头对着陈摩诘说道:“去找几个在这儿的匠户问问,问问这邓万达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记得多找几个分开问。
    把跟弟也叫上,让他问问突厥人他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别人都在受苦,可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受苦的人,还带着大金镯子,我看都摩支部妇幼也没有几个能带得起金镯子的人。
    啧啧,身不由己的人都带着金镯子,那要是好好地活着的人岂不是个个穿金戴银?过着神仙日子?”
    陈摩诘冲着邓万达咧嘴笑了笑,转身快速地离开,邓万达看着颜白清秀的脸一下子有些慌张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地抖动。
    李晦也细细地打量了邓万达全身上下。
    史仁基则不打量,上来就把邓万达手里的金镯子摘下来看了看,看完后冲着邓万达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乖乖内部有刻有字,必勒格,乖乖,用唐话说就是智者的意思,邓先生,看来你在这部地位很是不低吗?还是一个智者呢!”
    邓万达被史仁基棕色瞳孔看得心里发毛。
    颜白看着忙碌的军士默不作声,来时已经下令不杀妇孺。
    所以,现在场面虽然有些乱,府兵也如狼似虎地在检查着每个帐篷,但是颜白最怕见到事情没有发生。
    现在他正在思考这些人能做些什么,颜白觉得让她们给将士做羊皮衣不错,毕竟在战利品里面颜白着实看到几件不错的羊皮衣。
    片刻之后陈摩诘回来,回道:“将军,问清楚了,这个邓万达是都摩支部里面担任必勒格,我理解的就是给部族首领出谋划策,就相当于军师一样。
    而且都摩支部多次南下这人都跟着队伍同行,部族里面的好多匠户被虏获而来都是这个家伙的主意。
    这人不咋地,每次南下他都随同的原因是为了咱们中原的女子,每次选的都是官宦妇人家的子女。
    那边一群可怜的姐姐都是他弄来的,玩完之后觉得没有趣味就被丢弃,成了突厥男人泄欲的工具。
    好些都死了,活着的这些,在这儿靠着给胡人挤羊奶活着,夜里都睡在草窝里面!”
    邓万达闻言抖如糠筛:“将军,误会,误会……”
    “误会?”
    颜白把马槊搭在邓万达肩上,邓万达肩膀一沉,突然露出了卑微且讨好的笑。
    “知道吗,我能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也能理解你的舍身从贼。因为这一切在活着面前是那么地轻微,人活着是要作出选择的。
    可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当走狗,明明你可以平庸,明明你可以装傻,明明你可以不去当什么智者,但这么多明明你都没做,你却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当走狗就算了,为什么要带着异族人屠戮我族百姓,你是怎么狠下的心啊!”
    邓万达看着颜白那突然冒出杀气的眼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将军饶我,饶我,我知道秘密,我知道大秘密,我知道颉利可汗在哪儿,我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我知道……”
    “不用你告诉我,此战我们必胜!”
    颜白心烦得厉害,懒得听这人聒噪,马槊横拍,邓万达就再也说不出来,他的牙齿被颜白一马槊拍得快要掉完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对着陈摩诘吩咐道:“告诉那些可怜的妇人,那些可怜的我大唐百姓,这个人由他们处理。”
    邓万达被陈摩诘拖着离开,那一群妇人已经听到颜白的话,面容枯槁的脸突然有了活力,她们冲过来撕扯邓万达,嘴里发出似哭似吼的呜咽声。
    颜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一下子到了千里之外的仙游县,裴茹看着越来越大的雪也叹息了一声。
    她觉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长安走一趟,再不走一趟,东市的几间铺子就会变成别人的了,大郎辛苦布置的那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虽然老爷子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等颜白回来他们定会加倍还之。可裴茹却觉得自己的心乱了,她甚至觉得一刻都等不了了。
    转过头,裴茹回到府里面,静静的走到老爷子面前跪下,认认真真的叩了一个头,抬起头后裴茹坚定道:“阿翁,请准许孙媳决定“开面”!”
    老爷子睁开眼睛看着裴茹,突然咧嘴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墨色一个脾气,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压着你了,准了,“开面”吧!”
    全福妇人春氏躬身退去,裴茹挺直腰杆坐在那儿,看着案前的五彩丝线,看着颜白写给她的“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她笑着站起身把这张泛黄的纸张锁到匣子里面,然后站起身。
    裴茹举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头发挽上去梳成发髻,她明白此后她就不是姑娘了,也不是小娘子了,而是颜裴氏。
    “娘子,好了么,老祖宗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听着红泥的声音,裴茹轻声道:“进来吧!”
    红泥捧着一个大大的黑木匣子走了进来,她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见小娘子的鬓角已经剪去了碎发修饰得非常整齐,整个人也显得容光焕发,皮肤若那凝脂,她忍不住出声道:“娘子今日真好看!”
    “何事?”
    红泥吐了吐了舌头:“老祖宗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家之大事在子嗣,在宗庙,在娶妻,今儿是您开面的大日子,也是您成为颜家大房这一脉大妇的日子。
    他说,大郎虽不在,但脸面不能不在,本想亲自陪您走一趟长安,但怕身体吃不住了,所以就让仆把这送来,让您穿颜氏家母裘冕去长安。”
    颜家裘冕源于秦汉,非国礼裘冕,也非帝王所穿大裘冕,所以没有“章纹”之说。
    裘冕上面也无那些繁杂刺绣,只是简简单单的墨色,仅在袖口的位置有五彩丝线,白色丝线最粗代表着师承,指的是圣人一脉。
    剩下的四彩,代表其他几家。
    黑色代表复圣颜子颜家一脉,青色代表宗圣曾子一脉,黄色代表亚圣孟子一脉,赤色代表述圣子思一脉。
    因为述圣子思是圣人的所以圣人的嫡孙,所以孔家有两套。
    相传这些从秦朝立国之初就有,日月两套,日代表男,月代表女,只有每一脉的家长和大主母才能穿。
    这些裴茹听自己的阿翁讲过,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穿上这么一套比大裘冕还贵重的衣服,更没有想到孔家竟然有白色和赤色两整套。
    裴茹看着衣服,一股子不知名的勇气从脊椎骨一直冲到了天灵盖,这股子气来得太快,就像列祖列宗过来看她一样。
    让裴茹忍不住有些发抖,随后心底又突然涌出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如果颜白在家颜白一定会对裴茹讲,孔家应该只剩下一套了!
    因为老爷子给颜白讲过,在建安十三年,曹操统一了北方,为了名正言顺的大统,曹操开始对孔融家族下手,他授意手下官员诬告孔融“欲规不轨”。
    “不轨”两字太重了,孔家遭了大难,那时候有一批孔家人跑到南方。
    那一套可能被毁了,也可能被带到了南方,反正老爷子说这些年他没有见孔家子弟穿过,估摸着到如今就剩下一套了,也不知道什么颜色。
    没有让红泥搭手,裴茹自己穿戴。
    裘冕分上身和下身,上身宽大衣袖如云裳,下身像襦裙,又像多褶裙,很多褶,每一个褶大小都规规矩矩,而且它们都是上窄下宽,猛地一看倒是有些像竹简,但是走起来路来却又不是。
    黑色显瘦,也显气质,再加上她的个子本来就很高挑。
    当裴茹把玉簪插在发髻上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光亮起来,整个人变得英气十足,黑色彰显下的裴茹淡定又沉稳,当裴茹从案上把陛下赐给颜白的佩剑抱在怀里。
    裴茹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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