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屈膝跪在地上,握着她脚踝说着这话,姿态卑微至极,话语更是极尽虔诚。
    云乔脚踝轻颤,闭了闭眸,眼前,仿佛浮现当初在沈家时,他拦下沈砚对她施暴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庇佑她离开,又在深夜的扬州月光下,同她说的那句,引得她最初时心动的话语。
    那一夜,他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说,他只是觉得,她是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任人打骂的物件。
    浓情之时他口中的蜜语甜言,温柔垂怜,云乔也曾信以为真。
    可是后来呢?
    她信以为真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她爬上千台佛阶,跪上整日为他求了平安符,心心念念着他的安危,不顾深闺妇人的清白名声,夜半翻墙去寻他,惦记着给他送平安符,
    却听到他同他的友人说,她从始至终就是他寻的一个旁人替身,是他榻上消遣的玩意,养着赏玩时称心如意的物件罢了。
    他的友人,他手下的奴才护卫,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晓,他待她的好,只是因为她像他年少时的旧情人。
    只有她傻傻的以为,他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会那样疼爱呵护她。
    那一晚的言语,像是一个冰冷的耳光,将云乔沉溺于情爱纠葛的心,彻底打醒。
    也让她明白,萧璟口中的蜜语甜言,和那些温柔垂怜的姿态,从来都当不得真。
    只是她愚蠢无比,才会信他这样的人口中的温柔怜爱蜜语甜言。
    昔日浓情之时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他却能逼着她为奴为婢羞辱她,当着她丈夫的面强暴她,拿着她的女儿威胁她,又害死她亲如姐妹的丫鬟。
    他将她带到京城来,让她做卑贱下等的女奴,见不得光的外室。
    害得她被旁人轻贱鄙夷,害得她,落得今日下场。
    而今,他竟又同她说,他心疼她受辱。
    云乔昂首冷笑,笑得眼尾泪珠都坠落,望着他眉眼凄艳,满是嘲弄道:
    “我就是再蠢,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心疼?你这样铁石心肠无情狠毒的人,也会有心吗?
    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在扬州青楼要我奴颜婢膝的伺候你,
    你大开着青楼的门,要我赤身裸体的任你予取予求,
    你羞辱我折磨我,用了数不胜数的肮脏龌龊手段,敲碎我的自尊。
    现在,却来说心疼我受辱?
    你这话说出来,自己当真就不觉得可笑吗?
    呵,别装了好吗?你怎么会不忍我受辱啊。
    你不是,最喜欢也最享受羞辱我吗?
    你不是,要生生碾碎我的骨头,才觉畅快吗?
    你给了我数不尽的侮辱,现在,却来说舍不得我受辱?
    你说这样的话,难道自己就不觉得恶心吗?啊?”
    云乔字字句句戳着萧璟心口痛处,萧璟听着她的话语,面色阵阵泛白,嗓音干涩的可怕,说不出为自己辩驳的话。
    他话说的再真切,姿态放的再低,动作再如何温柔垂怜,可那个曾经给过他一腔赤诚真心的傻姑娘,却再也不会信他了。
    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云乔再是心思单纯,再是愚不可及,也绝不可能次次上当受骗。
    她对他的恨意,在想到当初扬州城里的那份不该有的,可悲的心动时,愈加浓重。
    近乎咬牙切齿般,红着眼睛望向萧璟。
    字字伤人万分的道:“我告诉你,我的身子,的确肮脏的确不堪,的确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生厌,可是,这份肮脏,不是那个你眼中下贱的马夫带给我的!而是你!是你在佛寺奸淫了我,是你在扬州城里一再的羞辱折磨我,是你,让我变得肮脏下贱,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活的清清白白,哪里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云乔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厉害,句句都戳在萧璟痛处,也捅在自己心头,拼着自损一千,也要伤他八百。
    她话落后,萧璟脸色红白交加,喉间艰涩滚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微微闭眸,压下因为云乔这番话,而被激起的怒火。
    一再告诉自己,她只是被这一日一夜的折磨,逼成了这般模样,她只是存心说这样的话气他,这些言语,未必是她的真心话。
    一次次心理暗示后,萧璟终于压下心里的情绪。
    勉强维持住了温柔垂怜的姿态。
    半晌后,嗓音艰涩开口,低声道:
    “抱歉,云乔。
    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让你受辱,让你被人欺凌,都是我的错。
    我不求你原谅我,更不敢奢望你丝毫不记恨我
    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挽回弥补。
    我向你保证,自今日起,必定好生待你。
    这世间所有,身份地位也好富贵荣华,但凡你要,但凡我有,我都会给你……”
    萧璟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可云乔,半个字都不信他口中的话语。
    望着他冷笑连连,红着眼眶,嗓音沙哑道:
    “是吗?只要我要,只要你有,你都肯给我?
    那如果我要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呢?
    如果我要你放我回去,和我的家人我的女儿团圆呢?你肯不肯?”
    萧璟提及富贵荣华身份地位,云乔半点不感兴趣,她只想念她的女儿,她只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她只想从萧璟身边逃离。
    可她不知道,她所想要的,她所期盼的,恰恰是萧璟,最不想给她,也绝不可能给她的。
    萧璟无声攥紧了袖中的手,脸色阴沉难看,抿唇没有应声。
    他不答话,云乔眼底的嘲弄之色便愈加的重。
    她垂眸紧望着他神色,嗤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我要你给我自由,我要你放我归家,我要你让我和我的女儿我的家人团圆,你肯吗?”
    萧璟听着云乔口中的话语,以为运气口中的家人就是沈砚,心里妒火中烧,手背青筋暴起的厉害,抿唇时后槽牙都咬紧。
    至于云乔口中的话,他当然不肯了。
    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不就是盼着云乔,能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吗,怎么可能舍得,放云乔离开。
    萧璟压下心里的气怒,冷咳了一声,才终于启唇开口。
    沉声回了云乔的话道:“只这一条,不行。”
    云乔早就清楚他根本不会答应,却还是在得到他否定答案的那瞬,心底难忍失望,那份失望,也从她眼底透出。
    萧璟瞧得出她眼底的失望之色,强压着怒火,忍着没发火动怒,只抬手,动作温柔的抚过她眉眼,想拭去她眼底那抹失望。
    低声在她跟前道:
    “云乔,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从前的夫君,你从前的孩子,都只是从前了,也只能活在从前,我不希望,你心里,总想着他们,而看不到你我。
    来日还长,你总会忘了的,也总会不再惦记从前的,我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你忘记,等着你放下……”
    云乔听着他在自己耳畔跟前的低言温语,眼里的恨意却愈加浓重。
    她猛地伸手将他从自己身前推远,眼神冰冷含恨,像是一道道冰锥一样刺向萧璟。
    脱口道:
    “你要我不要惦记从前?呵,你自己呢?你为什么看上我,你为什么逼我伺候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说到底,你不就是因为,我像你从前那位,求而不得的旧情人吗?你心心念念着你少时情人,拿我做替身,怎么有脸,要我不再惦念从前啊!”
    云乔说到此处,仍觉不够,咬牙怒视着他,突地笑了声,自嘲道:
    “罢了,我何必与你说这些呢,你心心念念你的旧情人,为此不惜寻了我这个替身在跟前,我也有我依依不舍的从前,有我珍而重之的过往。”
    其实云乔,从未在萧璟之前,喜欢过任何人,甚至于,她的结发夫君沈砚,她也没有动过心。
    这些年来,从少女天真烂漫年岁,到深闺悲苦妇人。
    云乔,只对从前的,那个披着温雅郎君皮相的萧璟,动过心。
    那是短暂的心心念念,却也是云乔,漫长年岁里,仅有的心动。
    可是这一刻,她心里的那股倔强,那股不甘,却驱使着她说出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语。
    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萧璟只是将她当真替身,当做玩意,而她却曾经蠢的动了真心。
    所以她故意说这样的话,故意让萧璟以为,她也一直喜欢从前的人。
    或许是她的夫君,或许也是她年少时喜欢,却未能如愿嫁了的青梅竹马。
    总之,就是想让萧璟以为,她喜欢的人,在她的从前,在她的过往,绝不会是萧璟。
    云乔心里傲气太重,萧璟拿她当替身,把她看做旁人的影子。
    云乔便要他知道,她心里,也喜欢着别人。
    温软良善的女子,于情爱之上,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萧璟伤她多少,她便是咬着牙,泣着血,也要一下一下,如数奉还的,一一报复给萧璟。
    云乔话音入耳,萧璟只以为,她是牵挂她从前的夫婿。
    也是,深闺女子养在闺阁绣楼上,哪里见过什么外男,除却她嫁的那夫君,还有谁,有机会得她少女情动,让她心心念念。
    萧璟是半点瞧不上沈砚的,可是他在云乔身上能看出云乔,对沈砚,是有情义在的。
    或许结发夫妻,生儿育女,对于女人而言,当真不一样吧。
    所有沈砚那样的烂人,对她有一点好,她都记得,在扬州时,冒着触怒他的风险,都要保下沈砚的性命。
    可自己,就是对她千好万好,她也会因为他的某些错处,怨恨他憎恶他。
    到底是结发夫妻的情分,非同寻常吗?
    萧璟低眸未语,攥着的手骨节微微作响。
    半晌后,低笑了声,低垂的眉眼阴戾可怖。
    呵,结发夫妻又如何,待得沈砚一死,云乔她就是再心心念念,又能如何呢。
    死人而已,一年两年忘不了,那十年,二十年。
    云乔不过嫁了沈砚五年,日后,他却又不知多少五年的时间,可一点点的,抹去她身上,心里,沈砚留下的痕迹。
    他就不信,他当真及不上沈砚那样的烂人。
    萧璟压下心里的情绪,淡笑着理了理云乔鬓边的乱发。
    “云乔,我承认,初时,我的确是因为你像明宁几分,才会分外留意你,只是,我并非如你所言,心心念念着旧情人,在我这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从前,就是从前,你明白吗?”
    萧璟话落,云乔无声冷笑,根本没有回应。
    她根本不信他的话,只觉得,他又是在哄骗自己。
    嗤笑道:“你别把我当傻子骗了好吗?你手下的嬷嬷奴才,护卫婢女,就连你那个即将进门的未婚妻,你身边的所有人,看到我这张脸,心里都知道我像你那位心心念念的旧情人,我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你寻来的一具替身一个玩意罢了!”
    萧璟听罢没再多加解释,只是取过布巾给她擦了身上的水珠,俯身抱了她起身,低声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他将云乔抱到内室软榻上,拿了药膏涂在手上,解下她身上裹着的布巾,一点点给她身上的伤处擦拭药膏。
    云乔浑身都是伤,那药膏涂在伤处时,她疼得不可自控的轻颤。
    萧璟抿唇,细致的将她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涂上了伤药。
    云乔伏在软榻的玉枕上,已经疼得满脸泪水。
    萧璟给她身上涂完伤药,方才捏着她下颚,给她脸上的红肿伤痕摸鱼。
    指腹的药膏涂抹在她脸上皮肉,不消片刻就被她潺潺不止的泪水洗去。
    萧璟上了一次又一次,却又一次又一次,瞧着她的泪,把药膏洗去。
    他低声叹息,知道她身子脸蛋的皮肉都生疼,更知道她心里委屈难受。
    指腹微颤的,捧着她的脸,哑声哄道:“娇娇儿,别哭了好不好,眼泪一个劲儿流,脸上的伤,怎么能好,你信我,这些伤药,都是最好的,你的身子,你的脸,都会恢复的很好,不会留疤,也不会再疼,你听话,乖乖上药好不好。”
    他话音温柔,字字句句哄着。
    云乔眼泪却落得更厉害。
    她不想再被他骗,更不想吃下他给的那裹着蜜糖的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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