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这哭啥呢于老根早已衰老。脸上斧削刀劈的皱纹越深了,只有眼睛中的神采分外光亮:乱世中,你老子活了将近六十岁,本来一亩地都没有的穷光蛋,托大汉皇帝的福,在琉球有了一百五十亩肥得流油的大田留给儿孙,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叫我现在死了,脸上也是带着笑哩
    脾气又臭又硬的于老根,难得的流露出几分慈爱,摸了摸小儿子头顶毛茸茸的汉军短,脸色一正:爹以前糊涂,现在可明白了,咱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大汉皇帝和朝廷给的,小四你在战场上,可不许给爹丢脸
    孩儿记住了于小四用力点了点头。
    呀翠翠突然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穿着敞胸露怀的袍子,踏着双木屐,脑袋四面头剔掉只中间梳着个冲天炮的倭人武士,喝得醉醺醺的东倒西歪,也不看清楚路,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径自往翠翠身上撞过来。
    站绸缎铺门口的伙计想来拉,可那醉醺醺的倭人武士力大如牛,哪儿拉得住他翠翠往东躲,他也往东,翠翠往西嘛,他也往西
    妈的,这倭奴小鬼子也敢到我中原天朝来撒野于小四不假思索,一记拐子腿就踹到倭人心口上,把这小矮子踢得撞到了柜台上,跌得七荤八素。
    八格牙路倭人气急败坏,借着酒劲就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想当年这些倭人可是无法无天呐,虽然近来老实了许多,可一旦起疯来,也不得了啊
    叫警察,快叫警察他推着吓呆了的小伙计往街上跑。
    于小四是炮兵,并不擅长白刃格斗,又有父母双亲和妻子在此,投鼠忌器,不禁心头有些怵。
    那倭人武士喝得六七分醉了,见于小四退避他越得意,将手中倭刀虚劈,斩在空中嘶嘶的响,犹如毒蛇吐着信子。
    翠翠,你带着爹娘先出去于小四抱起一匹绸子,拦在了倭人前面,准备和他拼了。
    八嘎。你的死啦死啦倭人怪叫着将倭刀抡圆了劈下
    就在千钧一之际,门外大街上传来了尖利的哔哔声。
    警哨,警察来了
    倭人听得这声音,浑身不由自主的震了一震,手中握着的倭刀也就松了下来,于小四抓住时机抱着绸缎就砸下去,倭人本来有了五六分醉意,反应慢了,这下被砸中手腕,当啷一声响,倭刀掉地上还砸了他自己的脚背,疼得倭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还有苦头要吃呢
    两名巡警跑得满头大汗,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就冲了进来,见倭人没了武器,他们才小心的抖掉药池中的火药,把扳机复位对正在行凶的暴力罪犯,大汉帝国的法律规定可以就地击毙
    两柄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倭人的心口,两名巡警厉声喝道:警察以大汉皇帝的名义逮捕你,顽抗格杀勿论
    倭人是借着酒劲儿才敢在百姓们面前逞威风,见了穿制服端步枪的警察用黑洞洞的枪口明晃晃的刺刀对着自己。登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酒劲儿也消了七八分,赶紧跪着举起双手:我我和他们开玩笑的,我的良民大大的
    警察可不由分说,一个继续拿刺刀顶着他胸口,一直把他顶到了墙上,锋利的刺刀尖儿戳破了衣服冷冰冰的顶在胸口,倭人吓得面色苍白,再没有了半分威风,老老实实的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另一名警察则掏出小指头粗细的警绳,上去就给倭人一记顶心脚,再捉着他双手狠狠捆了起来,因为用力,绳子勒太紧,疼得倭人直叫唤。
    待捆好了,一名警察持枪警卫,另一名警察取下腰间的鞭子,刷刷刷先抽了七八鞭,劈头盖脸给倭人来了顿下马威,生牛皮鞭子抽破了和服,打得他身上横七竖八的血痕,一阵阵鬼哭狼嚎。
    对于小四等人,警察们则分外客气:几位公民,请随我等走一趟,将口供录了好依法惩办这个罪犯
    往临安警察局走了趟,倭人被关进了监狱等待审判,于小四一家人则录了口供离开,翠翠心有余悸。还紧紧的抓着丈夫的衣襟,唯恐他有什么危险。
    绸缎铺的掌柜和伙计落在后面七八步远,那掌柜对着伙计连连慨叹:想当年,这些倭人可是强横霸道得很呐,不输于后来的蒙古兵,衙役们怎么敢管老百姓吃了亏还不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也是我大汉皇帝天威赫赫,让这些跳梁小丑不得不畏服,啧啧,今后咱有什么事儿啊,还得第一个就去请警察
    谈话声顺风传到了于小四的耳朵里,是啊,倭人穷凶霸道,任意欺负老百姓,蒙古兵烧杀y虐,放在前些年,常州那么多人被杀的一干二净,谁为他们主持公道
    只有大汉,让老百姓活得堂堂正正,能挺直了腰板做人不要说那一百五十亩地,不要说每年的军饷,单单是为了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就该替大汉皇帝卖命,就该流血流汗保这个朝廷
    号外。号外旬日出来勤工俭学的报童,抱着一大撂报纸从临安新城的三合土大道上跑过,鞑子忽必烈八十万大军陈兵漠北,我大汉皇帝下令诸军备战,全国总动员
    忽必烈要南下了
    于小四叫住报童,掏出五毛钱买了份报纸细细的看,当年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家子,在军中夜校已认了不下两千个常用汉字,看看报纸完全不成问题。
    于老根两口子还不知道刚才报童喊的意味着什么,他们还眉花眼笑的交谈着:小四行啊,都能认字读报纸了。成秀才公了
    在琉球纺织厂上班的翠翠,却知道全国总动员的含义,她有些担忧的看着丈夫,把丈夫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休假,结束了。于小四轻轻扳开妻子的手臂。
    码头,执意要把父母和妻子先送上开往琉球的班轮,于小四像一尊石像一样,默默的矗立在栈桥上,海面,一艘张着洁白船帆的汉船正徐徐起锚张帆,掉转船头出泊位,于小四的视野中,二层甲板上有三个身影是他的牵挂,年迈的父母尚能自持,只用慈爱的目光依依不舍的抚摸着儿子,年轻的妻子早已泪流满面,像所有的琉球女人那样,不停挥动着手绢向丈夫告别。
    远去远去,海风吹饱了船帆,汉船行驶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直驶琉球,渐渐的,最后一点白色的帆影也消失在了海天相接处。
    转身,挺胸,抬头,于小四甩动着有力的双腿,现在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了。
    他登上了去北方的海船,船行的方向和年迈的父母挚爱的妻子背道而驰,他没有再往南方看一眼,因为他深知,父母妻儿在后方幸福的和平生活,需要自己在前线浴血拼杀来保卫
    仅仅一天之后,大汉皇帝楚风的传檄就通过邮政体系的飞鸽传书,送达了淮扬之地。
    浴血搏杀屡立战功的第一军血战淮扬连连长姜良材,正陪着战友刘国泰一块探视家乡亲人。
    刘国泰当年被朱焕等汉奸胁迫着投降了元朝鞑虏,在北上辽东之前他曾经悄悄回乡探视过妻儿,哪知道屋子里。乡绅族长村里的老人都来了,连九十三岁的老老族长都来了,妻儿披红挂彩,看得出来,他们都哭过,但他们现在笑得很开心。
    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刘国泰已在泰州,随着李庭芝大帅殉国升天了家乡妻儿父老披红挂彩,庆祝刘家出了他这么一位光宗耀祖的大英雄,和李大帅这样的忠臣义士一同殉国,在所有人看来,是老刘家无上的光荣,全族全村凑钱,为刘国泰修建了衣冠冢,修建了忠烈牌坊
    妻儿全族公养,老刘家光宗耀祖,刘国泰躲在僻静的角落,亲眼看见父亲亲手把自己的牌位,供在了族里的祠堂上,和历代祖宗待在一块
    可是,家乡的亲人们都错了,他们以为刘国泰死了,可他还活着,他还像猪狗一样的活着
    我还能回家吗我还敢回家吗在辽东的时候,刘国泰曾如此泣血自问。
    可他回来了以汉军解放者战斗英雄的光荣身份,穿着制服带着勋章,由县太爷陪着回到了家乡
    刘家所在的村庄幸运的躲过了掌柜的大屠杀,正在冬季的休息中,刘家老父亲躺在门口竹子躺椅上晒着冬日的暖阳,见了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的队伍,正和带孙子的儿媳妇说这是哪位战斗英雄回到了家乡哪知马背上戴着电火花的就是刘国泰
    最初的一瞬间,他们几乎认为见到了鬼魂,刘老爹对儿子掐了又掐摸了又摸,实实在在的手感让他打消了疑虑,那一刻,泪水在苍老的脸庞上纵横交错。
    谁也没想到,就在知县和诸多父老乡亲面前,刘国泰跪在了父亲脚下:孩儿,孩儿不孝,孩儿没有和李大帅一块死在战场上,倒是倒是随着朱焕那厮投降了北元
    什么战斗英雄还有这样的往事从邻居村长一直到知县大老爷,全都呆住了,那喧天的锣鼓都被这句话惊得停了下来。
    你你老父亲已气得说不出话来,颠颠的拄着拐棍就往祠堂跑,老子,亏老子还把你牌位供在祠堂里,供在祖宗们一块,这这辱没祖宗啊
    老人家,且慢一步姜良材搀扶住了刘老爹,告诉他:我是第一军血战淮扬连连长姜良材,刘国泰的上级领导,请老人家能不能听我们把话说完
    姜良材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周围的父老乡亲们轰得一声炸开了:这位战斗英雄的鼎鼎大名,早就听说过无数遍了,半年前说书先生的汉皇帝挥兵进淮扬,陈淑桢红衣战金山这个段子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巴,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听下去,而这段子里,就有血战淮扬连连长姜良材的名字
    大英雄啊刘老爹看看姜良材,又看看跪在地下的儿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又生气又愧疚。
    其实,我,也是在泰州投降北元胡虏的,也曾随着朱焕去辽东
    姜良材此言一出,惊倒了一大片,就连送战斗英雄回乡探亲的知县大老爷和他的僚属们,都惊得大眼瞪小眼:只知道报纸上戏文里书目中,姜良材这名字如雷贯耳,哪知道他也曾投降北元呢
    是的,我投降过北元,被朱焕等人蒙蔽胁迫,但也因为我的怯懦我的贪生怕死姜良材娓娓道来,将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殉国的忠贞不屈,朱焕的丑陋可鄙,阿术及其麾下蒙古军的凶残狠毒,一一道来,还有其后被迫北上辽东苦寒之地,在那里的日夜痛悔和泣血哀叹;汉军到来后,张世杰的约定;还有汉皇楚风如何令他们获得新生,如何约定了洗刷耻辱,立功回乡的过程,还有那淮扬之地的连番血战,庞士瑞王仁的壮烈牺牲,后来雪夜入大都北驱蒙元出朔漠的光辉战绩,大都百姓对解放者的殷切期盼,盛大的入城式
    林林总总一直说到了现在,不仅百姓们,就连见多识广的知县都沉浸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最后姜良材指着刘国泰:他,誓不立第一等战功彻底洗刷耻辱决不回乡,在扬州渡江血战中,他轻伤不下火线,荣立三等功,尚觉得无颜见家乡父老;
    淮北歼灭张珪之战,他身先士卒,冒着箭雨冲锋陷阵,身被五创,荣立二等功,犹嫌未足;
    雪夜袭大都,在攻克大都城垣的战斗中,以劣势兵力率先突入皇城,打进了忽必烈皇宫的光天殿,却被躲在暗处的蒙古武士一箭射中肩头,差一点就光荣牺牲。至此,以入敌都荣立一等功,蒙我大汉皇帝亲手授予了一等华夏重光勋章,他才有脸回到家乡。
    说着说着姜良材就掀起了战友的衣襟,刘国泰抓着他的手,但姜良材摇摇头,坚持着掀开了他的衣服。
    只听得嘶的一声,四周百姓官僚们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刘国泰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长的一条斜斜从肩膀上划到胸前,显然是被大汗弯刀劈伤,圆的短的疤痕,明显是羽箭射中留下的痕迹,还有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看不出来历的伤痕,这些纵横交错织成网连成片的伤疤,加起来竟然比完好无损的肌肤面积还要大单单他这一身伤疤就好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九纹龙一般无二
    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刘国泰身体上千疮百孔的伤痕,简直比胸前纯金打造的一等华夏重光勋章还要熠熠生辉
    再没有怀疑,怀疑变成了信任,再没有鄙视,鄙视变成了崇拜,无论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全都用最尊敬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国泰,他虽然跪着,在人们心目中却比站着还要高大。
    林林总总的伤疤,比汉军的功劳簿更详实的记录了刘国泰的辉煌战绩,当年被朱焕等人胁迫降元的耻辱,早就被这一个接一个,大大小小相重叠的伤痕中流出的鲜血,洗得干干净净,再污秽的灵魂,都已变成黄金般闪耀。
    儿子,我的好儿子刘老爹已是泪如泉涌,他扔掉拐杖,一把抱住了儿子。
    媳妇抱着的儿子,也用稚嫩的嗓音叫道:爹爹,爹爹
    大团圆的结局,只有姜良材稍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负面感觉中恢复过来。
    是的,亲爱的妻子可爱的小栓子已死在了张珪的屠刀之下,可我们战友,我们华夏民族不还有许许多多温柔善良的妻子,聪明可爱的孩子吗为了保护他们,流血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泪水,姜良材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出现了数月前大都入城式上,那个抱着自己喊爹爹的小男孩,还有他那位羞涩又温柔的母亲
    传檄,大汉皇帝的传檄到了陪着刘国泰在家乡待了不到十天,以战斗英雄身份休假的姜良材,就接到了地方官来的调令文件。
    全国总动员,和整个蒙古帝国的大决战
    按照命令,各部队休假官兵应尽快赶往军中,伤病官兵则可以留下来,雪夜入大都,刘国泰受伤之处虽然外面已经好了,里面的筋骨还没有恢复,常常酸疼使不上力。
    所以,姜良材准备独自离去,他想让这位九死一生负伤累累的战友留下来。
    月夜,刚刚离开刘家半里,姜良材现路边有一个黑影,刘国泰笑嘻嘻的站在那儿:此战,怎么少得了我刘国泰
    月下,两位生死与共的战友并肩踏上了征程,他们从辽东走到闽广,从闽广走到淮扬,从淮扬走进了北元统治的心脏大都城,王仁庞士瑞等等等等战友永远倒在了这条漫长的征途上,但塞北的敌人还在猖獗,敌人一日未灭,活着的人就必须继续走下去。
    默默无言的明月,见证了八千里路浴血转战,也见证了大汉皇帝楚风传檄全国总动员,从辽东到闽广,从长江头的四川到长江尾的两浙,无数华夏男儿挥别妻儿踏上征途的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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