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仙君揣着一心的疑惑,在屋里坐了一阵,眼见外头天就黑了,才发现毛团还没回来。他这才一拍脑门想起答应去菜园寻它的事。
    菜园在客栈后边不远的地方,但夜幕将临,没了外头的霓虹灯火迎来送往,自然是要清冷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这菜园才松了土或施了肥的缘故,玉衡仙君深深浅浅小心的探着路,几步下去土啊泥的还是沾了满脚。
    他嫌恶的撇一眼脚下只得停住,叹了口气唤:“葵葵……葵葵……”
    斗大的一块菜地,喊了数声也没听见回应。
    仙君不得已还是再次提了提裹着一腿子泥巴的脚往深了走去。
    前头悉悉索索有了些动静,他又唤了声:“葵葵……”
    隐约可见前头半个小孩那么高的一个黑影趴在菜园的篱墙边,再往里头凑近些,那东西突然“汪汪汪汪……”几声猛吠。
    “是只狗……这畜生咬什么这么大动静?”
    仙君回过身正打算往回走,忽而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四处的毛孔都冒出了汗,“葵葵!”
    他一转身三步两脚跨上前,也不管底下被什么绊住了的靴子,双脚豪迈的一蹬一甩,踏着雪白的袜套跳上前,顿喝一声念了个决,就让眼前的大狗趴了下去。
    四下一阵慌乱,没待仙君看个明白,一群小东西就从他眼皮底下鸟兽散了。
    此时他却没甚心思再领会其他,那篱墙上似撒着一抹血,也不晓得是不是葵葵已遭了横祸……
    “葵葵……葵葵……”
    他左右瞧了一阵却因夜色迷茫看不分明,只得傻傻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却不断的轻声喃喃:“葵葵……葵葵呢?”
    玉衡以为现在的状况十分的不好。
    若葵葵没了,这梨花山该怎么回?
    回了这往后他一个人的日子又怎么过?
    即便他一个人也能慢慢熬,但只想起陪伴他的兔子是因为他的忘性而被狗咬死枉丧了命……
    他是位仙君,还是在天宫原本混得还不错的星官,竟……连只给自己作伴的兔子都保不住。这结论让他十分的颓然。
    “仙……仙君……”
    玉衡稍微的走了走神,再回过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喜,兴奋得有些难以自持,竟爽朗的大笑了几声才道:“葵葵……你在哪里?快,快些出来。有本仙君在,你不必再怕了。”
    “我……我在这儿。”
    果然是毛团哆哆嗦嗦的声音。
    仙君寻着声走过去,篱墙角里却除了几块烂瓦片什么都没有。
    “葵葵,你在这吗?我在这里……你安心出来吧。”
    瓦片脆生生的磕到了地上,后头滚出了一团毛球。
    “葵葵……”仙君喜滋滋蹲下身将毛团拎了起来,还没待他端稳。
    “啊……啊……阿嚏……”连连几个喷嚏吓得毛团的脑袋跟着点了数下,还没回过神毛团又一个咕噜被扔了回去。
    “仙君……你……你……”毛团愤愤的抬头,恨恨的看着玉衡满是不解。
    “啊……阿嚏……本、本仙君一时忘情,唐突了毛团,见谅……见谅……啊……阿嚏……”
    玉衡仙君现下的样子着实有些狼狈,若此刻有面镜子给他照上一照,他势必头也不回的就从毛团面前瞬间消失了。
    只是鼻孔里的痒痒虫现在正扑腾得热闹,搅得他招架不了无暇顾忌,仙君用折扇掩了又掩,遮了又遮的,就怕这尴尬的神态有伤了他身为仙君的风雅……诶!
    折腾了一回,店小二讶然的看着仙君踩着满是泥粪的鞋套,后头跟着一只长得有些蹩脚的兔子一前一后的回了屋。
    “劳烦给我送些水,再劳烦替我寻双干净的鞋袜送来。”
    小二纳纳的站在楼下,半空中扔下来的金锭子闪得他迷了眼,赶紧应一声接着一路小跑热心的办去了。
    毛团一副恹恹的模样窝在墙角,伸手抓下几根毛瞅了瞅,上头的灰泥结了痂,它甩了甩脑袋不怎么快活。
    回头瞄一眼仙君,蒸腾的水汽将他大半个人没了进去,脏了的袜套早已被小二收拾妥帖,椅子上放着干净洁白的鞋袜,渗着股新布料的味儿。人家惬意的眯着眼泡着脚,看上去优哉游哉又过回了神仙的日子。
    毛团抖了抖鼻子,扭头闷不吭声的扒着地。
    仙君已全然把它当了空气……不然也不会把自己丢在菜园里数个时辰,让它险些被野狗要了小命。
    “葵葵……”仙君神游总是要回来的,过了半晌,他终究是想起了毛团的存在,眯着眼道:“现在可好了些?”
    毛团象征性的动了动,不愿吭声。
    仙君睁开眼在房内扫了一圈,看到蹲在墙角的毛团才咳了咳继续:“今日之事是本仙君没考虑周全,没料到菜园也有寻常家畜,对葵葵来讲也就是险地了。”
    仙君再咳了咳,“是我大意了些,下次定当额外注意……葵葵就再谅解本仙君一次吧。”
    他对毛团有些歉然,因一心想着月老的话将允诺过的事食言,这于玉衡来讲是有失身份的,然而与一只兔子仙君低头道歉,他也觉得还是没甚必要。
    毛团又是只非常好哄的兔子,这一两天的相处让仙君自以为他拿捏起它的脾性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仙君到底是仙君,又或者毛团到底只是毛团。
    听了玉衡的一番解释,毛团果真心里舒爽了很多,它此刻唯一不满的……就只有……
    葵葵扭过头并没有答话,两只弹珠似的小圆眼睛巴巴的盯着仙君身前的木桶,一眨不眨。
    仙君竖起耳朵挨了一阵,却迟迟等不到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后的回应,略有些忐忑。因而他斜挑起半只眼往毛团蹲着的地方又瞧了瞧。
    他有些失落,抚了抚额笑问:“葵葵,你方才听本仙君说话了吗?”
    “呃?”
    毛团蔑了眼仙君,继而又将眼神挪回到那只粗笨的木桶上,一动不动十分的投入。
    玉衡追随着葵葵的目光一路看到自己的身前,他尴尬的提起了脚仓促的擦了擦笈入鞋中。
    “你可是渴了?”
    毛团木讷的摆了摆头,依然死死的盯着木桶。
    “饿了?”
    依然闷不吭声只管继续摇。
    仙君正儿八经的坐下,仔细跟着毛团上下左右把这个实在寻常无奇的桶子打量了个遍,忽而一拍脑门:“葵葵可是想就着本仙君的洗脚水沾上些仙气?”
    玉衡有些羞赧……污秽之物,哪怕是仙君用过的也依然还是泥浆水一盆,于礼到底不合。
    只是看葵葵的表情这么急迫殷切,若当了真,他亦不便回拒它的一片热忱。
    仙君的话终于引回毛团再次关注,它猛的抬起头看回仙君,死命的连摆了数次小脑壳,“不……不……倒不是……我……
    葵葵难得的扭捏,它挪过来戳了戳仙君崭新的布靴,道:“泥巴滚了满身,我也想用个盆洗个澡,仙君只顾着自己,又把葵葵给忘了。”
    说罢还轻声的“嗳”了一声。
    玉衡的脑中“哐啷”的撞了一回钟,胸口闷闷的答不上话,他自恋了,又自恋了。
    “如此这般,倒是我会错葵葵的意了。”仙君一指戳着眉心揉揉,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两下,“那……我,我即刻着人再送一桶来。”
    话音未落一闪身就不见了影子。
    毛团窝在墙角窃窃的发笑,仙君那生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很可爱,它看着很愉快,竟连方才受的惊吓也好似舒缓了不少。
    店小二提着白气直滚的木桶子放进来,又另外端了个大木盆子搁在了屋中,满脸狐疑神神叨叨嘀咕了一阵才把门带上出去,毛团在旁看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它一只兔子,也有得机会学人在木盆子里洗澡,这让毛团顿时精神奕奕,跃跃欲试。
    几个圈滚到木桶子边,毛团凑进那团热气里,顿觉一股股暖暖的湿意迎面扑来,仰头甩了甩脖子,毛团十分享受氤氲的雾气带来的洁净感。
    不料仙君此刻笑眯眯的闪身进来,立在门边冲它笑笑道:“葵葵,看,本仙君着人来伺侯我的爱宠来了。
    “喔?”
    玉衡的身后藏了个姑娘,待她一探身露出头来,吓得毛团谨慎的往后连退了几步。仙君糊涂了,居然在人前跟一只兔子说起了话。但他既起了个头,毛团还是要接下去的。
    “早上的凤……凤……窑子姑娘?仙君你,你……”你寻她来合欢了?自然,后半句它不敢说出来,只是“你你你”了几个字后就消了声。
    “非也,非也。”仙君的样子很开心,看来他很喜欢这个小窑姐。
    毛团又往后头缩了缩,不大高兴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
    “这才是正牌的麻姑,你看,她们举止气度还是很有不同的,先前是我一时激动,以为遇着了故人,情急之下看岔了。”
    玉衡才抬脚出门,就听得外头隐约有人唤他玉衡仙君,四下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天边一朵云上有个白衣女子的身影,近了再看,不正是往常在紫微宫照顾他起居的仙姑——麻姑嘛。
    他被人伺候惯了,来到人间自己勉强凑合着打理了一两日正觉麻烦,现下见着仙姑,恰如久旱逢甘雨般觉得往后的日子都有了指望,闲杂琐事从此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这让他如何不兴奋一阵。
    他其实还有些感动,世风日下,唯有麻姑还记得挽个包袱来看他一看,看架势还要住上一阵。
    因而他忙忙的迎上去,热切切问道:“麻姑,你如何能下来的?若为我罔顾了天条,他日连累你被责罚,教我如何是好……”
    麻姑从云朵上直愣愣的蹦下来,“仙君不必挂心,此番下界麻姑是奉紫薇大帝的旨意,一来是扮作丫鬟伺候仙君的起居饮食,二来……仙君是待罪之身,大帝嘱咐照看着仙君安心在梨花山自省参悟,不宜四处周游走动。”说完这话,麻姑眼皮也没抬一下,感情意味非常干瘪。
    玉衡的后脑勺不意间立了几撮头发上去,这意思…
    “这意思,其实是让麻姑你照看顺带监视我咯?”仙君的眉头耸了耸。
    天宫的把戏他见得多了,无非是怕他日子过得太逍遥快活,非得使个人来折腾折腾才算了事。
    大帝既做了如此盘算,他此刻也是奈何不了什么也是十分理解的。
    只是……若想让他乖乖就范,玉衡仙君微昂起头,暗自笑了笑,他哪里又是盏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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