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楼的一路上葵葵有些闷闷不乐。
    玉衡仙君因忆起当日被罚的情形,心情也有些低落。
    待他们走到往日常去的茶楼落座,已是午时。仙君随手点了几样菜色,看到胡萝卜时忽而念及毛团来,虽然眼前也有个葵葵相伴,但毕竟同名不同物,又联想起麻姑一事,玉衡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先前陪他的人,陪他的小动物,而今都散了……除了眼前不知来意的小娃娃,天地间顿时又只剩他一个。
    玉衡满上一杯美酒,一仰头便喝了下去,铺外来去的人群车马来来去去,玉衡一杯接着一杯,不经意间半壶美酒便已下肚。
    葵葵时不时的往外头张望,她巴巴的等着心心念念盼了好久的茶汤。
    玉衡扭头来看着她心急的样子,不免笑道:“眼前这么多好吃的,你都顾不上吃,在瞧什么呢?”
    “茶汤,为什么还没有送来呢?”葵葵拿起一根竹筷,往桌上的盘子里这个戳戳,那个点点,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小声嘀咕道:“他会来吗?会不会不来了呀?”
    “来,自然会来。”玉衡的手指抵着眉间,这酒香醇可口,竟让他有些醉意了,但他记得先前把一个金锭子塞到了那位师傅的手心,因而他断定,葵葵的茶汤必是会来的。
    “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了,你瞧,你的酒都要喝完了。”葵葵还是不放心的问道,“玉哥哥,不如我们再去瞧瞧吧。”
    玉衡含着笑,正准备说话,葵葵却忽而起身一阵狂奔,待玉衡顺着她的背影看去时,那位卖茶汤的师傅正提着一大篮子东西在门口张望。
    玉衡一挥衣袖,招呼小二结账,也便朝着门口的师傅走去。
    “哇……好多好多碗!”葵葵跳过去乐不思蜀的将篮子掀开,两眼放光惊呼道:“大叔,你把那个大壶子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吗?”
    玉衡闻言,探头一看,整整一大篮子,前半截都被已经冲好的茶汤放满,一碗一碗罗列在一起,旁边却是一大碗雪白细腻的粉末子,“这是……”
    “糜子面,小公子你给的太多了。”师傅憨厚的一笑:“小本买卖,咱不坑人,给你冲上些尝个鲜,这些粉子是茶汤引子,回家招呼人泡泡就能吃,是个健脾养胃的好东西。”
    胖师傅将擦手巾往肩头一甩,说罢便把篮子都一齐塞给了玉衡。
    未料这胖师傅如此热情,热情之外还如此憨实厚道,比之先前遇到的那些掌柜,玉衡略有些感动,赶紧道:“辛苦师傅你多跑一趟,这些辛苦费劳烦收下。”
    边说边将怀中余下的几块锭子一同放到了胖师傅的手心,并不容他推脱的重重地将他要送还的手压了下去。
    看着他感激又歉意的眼神,玉衡忽而觉得:唔……能予人一些有限的帮助,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葵葵却没空在意这么多,一眨眼她手中的便只剩碗底,待她抬手要再来一碗时,玉衡尴尬的轻咳了几声,用扇子挡了挡示意她暂且停下。
    “葵葵,不若待我们到了客栈再吃吧!”这吧唧吧唧的声音实在不雅,偌大一个铺面的门口,竟被他们二人外加一篮子茶汤占了个大半,忒引人注目了。
    葵葵坐在地上,一抬眼,才发现周遭来往的人皆时不时将眼神递向这里。这才搁下手中的碗,抬头问道:“他们是见我有这么多的茶汤,想要我分出一些给他们尝尝吗?”
    玉衡默然,但一想到她兴许又要想出诸多可能来继续纠缠,便无奈的点了点头,将她一手拉起,另外一只手提上篮子往外走去,顺便随口应道:“兴许吧,咱们赶紧拿走,不然很快就要被他们抢光的。”
    “哦……人有时候是会这么凶残的。”葵葵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乖乖的跟着玉衡离去了。
    因这篮子里头装着七八个小碗,玉衡走起来便比往常慢了些许,葵葵则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
    待到一个巷子口,忽而朝他们冲出一只狼犬来,那身长比葵葵还要高,葵葵一见,登时吓得往地下蹲去,傻愣在原地不晓得动弹了。
    眼见这狼犬越来越近,玉衡呼和葵葵不应,赶紧疾步上前将她提拎起来往身后一甩,站在她身前牢牢的护住了。
    玉衡环顾一下周围,他二人此刻被夹在了个死角里,左右两边皆是小摊贩,一边是铁铺,挂的摆的都是刀具铁锹之类,另外一边则是个卖奶油炸糕的大娘,那锅里的油正炸得滋滋作响。
    正当他领着葵葵要出来时,那天杀的恶犬不知怎么的又杀了回来,后头跟着一位跑得气喘吁吁的年轻小哥。
    他只好停在原地作罢,指望着这只狼犬会往别处去。
    满街的人都被这牲畜惊得四处躲闪,它呼哧呼哧吐着鲜红的舌头正朝这边奔来,眼见着要往前面径直去了,不晓得哪个头脑发热的往它身上砸了颗石头,那牲畜被打到,猛的回身,又掉头往他们这边扑来。
    狼犬血红的眼子看得人心惊肉跳,眼看着就要扑到玉衡身上来,他还正犹豫着要不要摸出折扇来好歹一挡,那犬却在扑向他的瞬间“嗷呜”一声惨叫,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人没被咬到,这疯犬反倒被一个女娃娃敲断了腿。
    玉衡低头,只见葵葵满脸的泪渍,脸色苍白的紧闭着双眼,手里握着一把铁铲跌坐在地上正抖得厉害。
    那犬只是被打折了,正嗷呜着还要扑过来,那位小哥总算及时赶到,上来将它赶紧套住拖走了,众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诶啊,看把着娃娃吓得。”卖炸糕的大娘在一旁将头甩得比葱还快,摇着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感叹,“哎哟哟……这小姑娘真心疼哥哥,连狗都不怕了,你这么小个头,打哪里使上来的劲啊?”
    葵葵这时候哪里还听得到别人说话,连眼皮都不敢睁开,只紧紧的抓着铁锹杆子,一个劲儿还在那儿抖,抖得还越发厉害了。
    “葵葵…葵葵…”玉衡连唤她数声,似也召不回她被吓跑的三魂七魄。
    他只好蹲身下去,伸出手来一手拍着她的肩膀,一手去握她的小手,葵葵这才睁开了眼睛,泪眼摩挲哽咽着道:“没……没了吗?狼犬……”
    “没了,被拖走了,葵葵莫怕,我们这便去客栈。”说罢腾身将葵葵一把抱起不顾众人的围观直往前面走去。
    玉衡此刻的心情复杂,脸色也与往常大不相同。
    葵葵却看不分明,她此刻蜷缩在他的怀抱中,安逸得像只猫咪一般,先时害怕紧张的情绪还在慢慢舒缓,她时不时摩挲一下眼睛,然后又轻轻的闭上。
    似乎世界整个都沉寂了,一天一地中只剩下她与他两个在走向未知的路。
    待到客栈房间,玉衡将葵葵放到地上,却又是一番情形。
    葵葵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还依然在眷恋玉哥哥温暖的怀抱,下一秒抬头却撞上他冷若冰霜的脸,那神色葵葵不曾见过,因而她刚想故技重施,咧开嘴又要嚎时……
    玉衡却先一步止住了她,“不用再装了,告诉我你的目的,我不想再与你这般无聊的玩下去。”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凉,凉得就像冬日里梨花山最荒凉的山头一般冷飕飕,让葵葵有些不知所措。
    “我……”葵葵依然还睁着无辜的大眼,支吾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道:“玉哥哥,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一定明白的,虽我不知你的来历,但你却对我一定有着你想要达到的目的。”玉衡最烦过多的纠缠、掩盖与解释,他抬手将袖子里的红丝砚碎块与那方擦了油渍的帕子扔到了桌上。
    葵葵的脸色有些微红,但她却依然倔强的挺着胸脯问道:“玉哥哥,你这是拿的什么?”
    “不要再叫我玉哥哥了。”玉衡的脸色越发难看,“我与你,兴许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不然,你也不会拿这些来骗我,设计我了。”
    葵葵怔在原地,一时间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黄,黄了再红,红了再紫……总之,各色都轮了一遍之后,她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低低的答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哼……你怎的会不知道。”玉衡冷哼一声,一挥折扇,冷笑道:“那我来告诉你吧,你三番两次都是同样的把戏,无非是将油渍抹到盘子,砚台……这些你想让麻姑打碎的物件上,她心本来就粗,自然不会留意到,若不是那日我去你房中无意从桌上看到了油渍,自然也想不到是年纪小小的你故意嫁祸。”
    “我……”
    “你无非是要我生麻姑的气,一而再的,我自然会把她打发走,即便不走,也得让我腻烦她……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做你究竟有何目的?”玉衡顿了顿,声音却低沉了下去,“或者说,你接近我,究竟是何目的?”
    提到这,他竟难掩一丝伤感,他现在,还能予人什么好处吗?兴许他该庆幸还有人愿意接近、设计他,还对他有所期待有所图?但,她图的究竟是什么,他真有些好奇了。
    葵葵没有再吭声,依然只是埋着头。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良久,反倒是玉衡沉不住气了,“你,是否至少该让本……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对我有何目的?”这此刻可成了他的心结。
    葵葵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又将小脑袋埋了下去。
    “你说……“玉衡的音调比之前抬高了些许,他的内心似有千万只蚂蚁一齐在奔腾,却找不到出路,挠得他烦躁不已,这种被憋住的气闷感让他的头脑有一瞬间的发昏,“你倒是说啊……”他不由得再次加强了语调。
    葵葵当真有些害怕了,她看到玉衡眼中隐藏的暴怒,以及他隐忍的紧紧攒在一起的拳头。
    仙君……他偶尔也是易怒的。
    “我……我……我……不知道。”葵葵纠结再三,最终还是仰起头憋出了几个字,“我是葵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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