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绛想了很久,终于承认墨丞勉强算是个脾气还不错的男人。
    至少对她而言。
    纵观她来到凌玄天界这些时日,可没有少折腾:咬过他的嘴,抽过他的手,捶过他的鼻梁断过他的肘……简直可以写一部凌玄帝君血淋淋的伤病史。但其实很多时候,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格挡住她的招式,然而那男人却总由着她出气,并且还有甘之如饴的受虐倾向。
    她苦苦思索,终于得出结论:这个墨丞,当真病的不轻。
    昨日一场闹剧,终以墨丞在一群仙娥安慰下鬼哭狼嚎滚去了济世仙境接骨而剧终,想来今日她的“威名”已经传遍凌玄天界大小神仙耳中,流萤她们几个来侍候她起床时,个个提心吊胆,面露怯意,看她的眼神不由变了几变。
    于是她咳嗽一声,慢慢将漱口的茶盏搁下,气势倒颇有几分凌玄天界女主子的架势,“那个家伙……还没死罢?”
    试问天下还有几人敢如此询问凌玄帝君的状况?唯有新册封的绯君娘娘一人尔。
    流萤吞了口水,连连点头,“帝君昨日在月医仙接好了骨头,并无大碍,晌午径直去了玄机台处理事宜,特意让小仙捎话给娘娘,说是晚上回来得迟,让您先睡下,不必等他。”
    她蹙眉,这老夫老妻的口气……他装的倒是挺像。
    从前被称作“王上”,二字浑厚铿锵,听着听着连脊梁都挺得笔直,可现下被那些娇艳欲滴身若扶柳的仙女们成天“娘娘”来“娘娘”去的,连骨头生生都被叫软了几分。
    正想再问些什么,门外却悄然无声多了个人影,不声不响看着她。随着凌玄殿禁令撤除,墨丞寝房周围布下的九枚凤羽结界也被全数破开,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人不在,稍有能耐的家伙就能轻而易举接近她——或许那暗杀者会再来一次也说不定。
    她其实有点期待。
    流萤为首的仙娥见那人到来,皆欠身行礼,恭敬唤他一句“白泽神君”。上官绛忽而想起,此人应是墨丞口中时常念叨的白泽族少主白倾语,可是,他怎会不请自来?莫不是昨天墨丞因轻薄自己而被折断手臂骨,气不过向人诉苦,差了这家伙今日来对自己说教的罢?
    她不动声色盯着白倾语看:那从未谋面的男子一身窄袖白衣,一柄折扇在手,头发高高束起,桃花眼微微眯合,倒生的一副好皮囊,浑身诉不尽的风流与倜傥。他冲她笑,走过来绕着床榻来回徘徊,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你……”
    她忍不住开口先唤他,熟料一个字刚脱口,那男人急忙用扇子遮了脸,跳开几步大呼一声“我只是来打酱油的不要打我”。
    至于么?上官绛眉头皱的拧不开,自己不过是在墨丞没反抗的情况下掰断他一只胳膊,怎么就成了人人惧怕的女魔王?不,在某种意义上,她本来就是女魔王。
    我不打你。末了她冷冷开口。
    白倾语松了口气,将扇子从面前缓缓移开。漂亮的桃花眼眨一眨,他很是自觉地给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卧榻边,始终与她保持安全距离,“嗯,先自我介绍一下……”
    “久仰白泽神君大名,幸会。”
    “呵,看样子墨丞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他笑了一下,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好生得意,“苏芳王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个美人儿……啊,抱歉,眼下该唤一声‘绯君娘娘’才是。”
    真是不分时宜地在她伤口上撒盐呢。上官绛冷笑一声,打心底里排斥那个称呼。
    “墨丞说过,你是他可以说交心话的朋友,我身为凌玄帝后,自然要记得牢。”她看着他,猜测着这男人此番到来的目的,“可我一直不曾想过,白泽和凤凰二族的后人,竟能成为朋友……上古神兽三族,当年可是暗中较劲很久,即便是眼下,也未曾冰释罢?”
    白衣神明笑了一下,“因为我和墨丞都是帅到没朋友的神仙,没办法,只能彼此成为朋友了。”
    他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给自己点了个赞。
    又一个犯病的。
    上官绛无声嘲讽,想了想又言,“那不知白泽神君今日特意来凌玄殿探望我,又有何赐教?”
    被问及重点,白倾语清清嗓子这才正色,语气愈发强硬起来,“还不是收人钱财,替人消……不,替人排忧。绯君娘娘前些日子将那不省心的男人气到吃药,昨日又折断他一条手臂,揍出鼻血……我觉得我身为他的盟友兼恋爱导师,有必要找你谈谈。”
    这家伙正经起来倒也有几分威严,上官绛摸着下巴思量,全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我是来给你补课。”白倾语合上扇子,在掌心重重一敲,沉声道,“本神君日理万机忙得很,亲临现场授课可是很难得的,绯君娘娘可要仔细听讲,好好配合——墨丞说只要我把你教导好了,就找个理由让我搬去凌波仙境小住一个月……啊,为了我们家缥缥,为了未来的幸福与激情,我也必定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白倾语钟情的神女缥染颜便是居住在终年冰雪覆盖的凌波仙境中,于是这块“宝地”自然而然成了白泽神君最想赖着不走的地方没有之一。只可惜那女人性情实在凉薄,长年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没有正当理由,平日连见上一面都很困难。
    于是凌玄帝君所下达的、各种与染颜神女相关的命令,成了白倾语梦寐以求的爱情良药。
    “不,神君不需那么努力,因为我根本不想……”
    上官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泽神君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回绝,随即重重咳嗽一声,折扇抵着脸颊,憋足一股劲儿乐颠颠喊话道,“白泽神君人/妻课堂开课啦,夫君粘人总甩不掉……”
    她冷冷接话,“多半是找抽,打一顿就好了。”
    白倾语的笑容顿了一下,缓缓又道,“夫君杂事缠身久不归……”
    “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夫君思维跳跃神志癫……”
    “多半是废了,打一顿……估计也好不了。”上官绛答话答得很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白倾语就这么看着床榻上红衣似火的美艳女子,脸色越来越差,动作也极其僵硬,好不容易才将折扇收起,最后从牙间勉强挤出两个字:下课。
    如果凌玄帝后是这副德行,想来墨丞往后的日子都会烙印上“无比凄惨”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以往还会还纠结每年他寿辰要送什么礼物,眼下倒是能一口气展望许久:跌打药膏可以连着送好几年,之后换成担架轮椅之类的物件,再过个百八十年的,就可以直接送副金丝楠木棺材了。
    气氛陷入了一种始料未及的僵持。
    “我有个问题。”上官绛开口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或许你……可以解答。”
    “你说说看。”白倾语顿时又来了兴致,眼睛亮闪闪。
    “为什么是我?”她犹豫着说出心底压抑许久的问题,“天界的神女仙娥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想她是真的不明白:与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戎苑不同,墨丞虽与她恶斗数万年,见面却才不过短短半月,她这样不像个女人的女人,若非是见色心起,若非是贪恋苏芳王权势,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可论地位,他是凌玄帝君,足以令诸神臣服的天界帝王,远远赶超她一个自封的魔域苏芳王;论样貌,墨丞身边莺莺燕燕不在少数,何况还有个早已定下的凌玄帝后姝华神女……而他将她囚在寝殿之内,却从未做何过分逾越之事,昨日禁不住摸了她的胸,立马就被打折了骨头。
    除了仙魔两族利益上的交织,迎娶苏芳王,就能将苏芳城名正言顺收归囊中,上官绛寻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自己:那个男人居然说他有点喜欢她。
    他有病吧?
    上官绛好像还有那么一丝期待,白倾语可以告诉她旁的答案。
    “墨丞有一张琴,唤作伏羲九凤尾。”
    白泽神君用很低的声音开始诉说,再不是先前那般略激昂的语调,那神情、那声音,叫她也无端紧张起来。
    “墨丞那时非常喜欢这张琴,但凡弹奏乐曲,也非用此琴不可。很多人不明白,论材质造型,伏羲九凤尾算不得最最上乘;论音质,也要输给琉璃焦尾、九霄环佩与大圣遗音……墨丞极擅音律,不会不知道这些,可即便如此,即便世间名琴唾手可得,他还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上官绛想要说什么,却被白倾语拦下。
    他又言,“伏羲九凤尾纵然不是完美无瑕的一张琴,但它有其他琴无法比拟的特性:它的琴弦是由凌波仙境中至寒至冷的冰丝做制,若非有浑厚的灵力,决然顶不住那足以牵制十指的钻心寒气。换而言之,这琴,只有墨丞能驾驭——涅槃火你知道的罢?上古凤族体内蕴着涅槃火的力量,因此才会心绪不宁,脾气暴躁……墨丞也不例外,长久以来深受其苦。可拥有冰丝弦的伏羲九凤尾却能令他平静,与他体内那股暴戾之火相互抵消……你说,习惯了这样一张琴,其他的琴又如何能入他眼?”
    她终是忍不住插话,“可你与我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还不明白么?他能驾驭你,也很愿意去驾驭你,而驾驭你就相当于……嗯……”
    白倾语深深看她一眼,缓缓摇了扇子又言:普天之下,只有凌玄帝君能压得住你这个苏芳王,而也只有你这个女人能当他对手,他喜欢这种各取所需又十分般配的感觉。
    “别骗人了。”上官绛冷冷回了一句话。
    白倾语想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也是最能解答她疑惑的一句,也许前头那么些旁敲侧击都没这句来的直接。
    他说:其实你们都不想打仗了吧?只要苏芳王心甘情愿留在凌玄殿,仙魔两界从此将再无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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