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与他玩笑,上官绛当即起身向众人宣布,“帝君身体不适,今日宴席便至此……来人,扶帝君回凌玄殿。”
    她的声音仿佛透着不可置否的力量,不禁叫赴宴之神全数安静下来。墨丞坐在御座之上,手里握着酒盏,仰面怔怔看着那一团火焰,并不因她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而生气,反倒是颇有深意地欣赏着她“不自量力”的强势与尖锐。
    “帝君身子不适,不若就留在我这洛水阁小憩片刻。”此时姝华倒是清醒了许多,将计就计,上前扶住墨丞,笑得愈发甜腻,“来,我这就扶您去休息。”
    呵,这女人倒是会捡便宜。上官绛冷哼一声,抬手扯了墨丞大氅后领猛地将其从姝华怀里拖拽了回来,“我要带帝君回寝殿歇息,姝华神女请退下。”
    “帝君身子要紧,自然要不得奔波,我这儿……”
    “闭嘴。照我说的做。”
    上官绛狠狠丢了一记眼刀过去,抬脚踢翻了宴桌,精致的碗碟碎了一地,叮铃哐啷惹得众神仙再无心吃喝,起身观望着凌玄帝君的脸色:魔族女王嚣张至此,身为众仙之首的墨丞总不至于丝毫没有行动吧?
    墨丞一脸茫然看着两个女人,忽然开口说了句:好热啊。
    上官绛二话不说拖着他扭头就走,而姝华神女已经被她方才的举动吓到面无血色,跌坐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有怕事者急忙按照上官绛的吩咐唤来玉池桃园守卫,几人七手八脚将尚处在状况外的凌玄帝君给推搡了出去。上官绛抓着他的手走得极快,恨不能直接抗在肩上丢进銮驾里生怕他在中途丢人现眼,墨丞一路踉踉跄跄跟着她,唇边笑意越来越浓。
    直到入了凌玄殿,墨丞才示意她停步,张口就是质问,“你慌什么?我怕留在姝华那里吗?”
    我没有。她松开手,蹙眉狡辩,暗暗观察男子的脸色。
    他想了想,一语中的,“酒里可是掺了什么东西?”
    “是啊,是足以要你命的□□,本该是给我喝的,谁知道叫你这贪杯的家伙抢了先!”她故意说着瞎话,侍奉凌玄殿的仙娥见两人间气氛不怎么愉快地归来,识趣地行礼告退。
    “喝了足以致命的□□你拉我回凌玄殿做什么,不该是去济世仙境寻月弄影么?”
    “我一心巴望着你死,如此机会,莫不成还救你?”她冷语。
    墨丞随着她哈哈干笑了两声,“姝华神女绝不敢公然对未来的凌玄帝后下手,要我说,酒水里掺的顶多是……”
    他贴着她耳边,小小声说了几句话,缓缓一眨眼,“她不就是想要你当众难堪,做不成帝后么?这女人鬼心思不少,就是办法蠢了点,更想不到自家妹妹早就站到了对手的阵营里——苏芳王啊苏芳王,不得不说,拉拢人心你很有一套,男女通吃啊。”
    “你说够没有?”她面上氤氲出淡淡红色,重重将他推开,力道大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既然你知道酒水不对劲,也知道我迟迟不喝定是发现异样,为何要为我挡掉!”
    墨丞低头笑:替你挡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嘛。
    她气得发颤,“墨丞,你真是……”
    “上官绛,你是在担心我吗?”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汗水沾湿她的,牵在一起有些黏黏糊糊,墨丞又胡搅蛮缠丢了一句,“……反正我觉得你是在担心我。”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就这么在庭院中与堂堂凌玄帝君僵持起来,“少在那里妄加猜测,你若在宴席上出丑,横竖吃亏的都是我。”
    “那你把我丢给姝华好了嘛。”他吸吸鼻子,“你是舍不得。”
    “你让我做凌玄帝后,那我自然要有帝后的样子管管你的私事——是了,我便是看姝华神女不舒坦,故意气她的,有问题吗?”上官绛语罢竟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索性一咬牙将墨丞推着往前走,“我去找月弄影想办法,你在凌玄殿等……”
    “怎么,想给我解毒?那你叫个男人有什么用,不如你亲自来啊。”
    他抓着她的手臂不松手,八爪鱼一般赖上她,“好端端的宴席都被你毁了,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伤害,阿绛就不想着补偿我一下么?”
    滚。她打开他的手,一脚把他踹进房间。
    然后墨丞就立在那儿不动了,死死用手抵着门不让她关上。
    上官绛心头一顿,幽幽唤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药劲上来了。”
    门槛外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或许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所以说女人之间的斗争啊,真是麻烦死了。”墨丞转身,面上出奇的严肃,他喉头动了动,齿间挤出一点声音,扬手关门,“这药药不倒我的,你出去,我自己解决。”
    她怔了一下,嘴里一句话想也没想就滑了出来,“你自己怎么解决?”
    墨丞强压下怒气,缓缓解释道,“上官绛,你这么好奇,那不如留下看看我自己怎么解决,要是我自己解决不了你来替我解决,可好?”
    “臭不要脸。”
    她在门外一颗心跳的飞快:天底下怎么有如此没羞没躁的神仙?
    *
    房门紧闭,上官绛忐忑不安地在回廊里走了三十个来回。
    走到第三十一个来回时,她终于忍不住敲敲门,“我现在能进去了么?外面……有点冷……”
    真是个烂到爆的理由。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她才探了半边身子,就被那男人强行拉了进去。她一惊,还没摆开防御的架势,就被他重重反压在门框上,屋中静谧得可怕,只听得见墨丞粗重的呼吸声。
    他垂下脸,慢慢贴过来,最后无力地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没事了。”
    她眯起眼睛刚想给趁机揩油的男人一记手刀,耳边又是他喃喃补一语:差点被你害死了。
    “自作孽不可活。”
    “帮人挡酒还要被人喋喋不休地数落,这都是什么鬼道理?”墨丞啧了一声,又往她怀里蹭了寸许,软乎的像是一只大猫,“上官绛,说真的,我方才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这算什么。那种时候想着她又算什么。他们什么时候熟稔到可以讨论这种露.骨问题了?
    真是令人窝火的龌龊念头。
    她双颊发烫,想要将黏在身上的男人推开,然尝试几次都未果,只好狠命在墨丞肩上劈了一掌,“我去给你倒点凉茶,先放开我。”
    “不放。”
    “……揍你啊。”
    “揍我也不放。”他偏过头看着她,墨色的瞳子还是因药物作用而有些空洞失神,“你可是我好容易才找到的宝贝,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掉?”
    咂摸出他话语间弦外之音,她不禁哑然。
    一身红黑交错的衮服潋滟如红梅绽放枝头,角落里长明灯中燃着金红色凤羽,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堂……这种氛围,真是平静又美好。
    墨丞莫名叹了口气,抬手凝了个法诀暂灭了凤羽上的涅槃火,屋中光线暗了下去,他缓缓偏过脸低头想要去吻她,“稍微向你要点补偿,这不过分吧,嗯?”
    约莫……不过分。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替自己回答。
    上官绛红唇微启,鬼使神差没有躲开,只等着他的温度传递过来。
    继而是喜闻乐见的一声嚷嚷,未关紧实的房门被人忽然从外推开,姝裳的身影探了进来,“上官姐,上官姐你在吗?姐姐叫我来送解药!都和你说了那酒水里下了药,你怎么不拦着帝君呢?快点把解药给帝君喝下去……下去……去……”
    上官绛本是后背抵在门上,被姝裳这么闯进来脚下一个趔趄硬生生栽进墨丞怀中,也不知硌到他身上哪里的配饰,撞得额头生疼。
    墨丞扶着她,黑着脸看着站在门外气喘吁吁的姝裳神女,微合的眸子里杀气满的快要溢出来。
    “帝、帝君您在啊。”粉衣少女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指指他又指指她,“也就是说,你们正在……”
    她继而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一番话说得直白毫无遮拦,“对哦,你们有在一起,不用解药也没关系——姝裳不打扰帝君和绯君娘娘休息,我这就离开。”
    上官绛适时打断她的臆想,“他没事,你不要多想。”
    啊?哦……
    姝裳神女小心翼翼观察着墨丞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确定他真的没有中毒迹象后后才俯身跪下来一拜:求帝君放过姝华姐姐,她是炉火烧过了头才犯下如此大错,您大人有大量,念在姐姐这么多年安分守在玉池桃园的份儿上,就饶了她这一回罢。
    “她自己怎么不来?出了事就叫你来凌玄殿走动,这个做姐姐的可真是厉害——若是当真害的绯君在宴席上失态,她有没有想过我会彻查?”墨丞蹙眉,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继而又望向上官绛:毕竟是针对你的,说罢,想怎么判?
    “依照凌玄天规,当是什么罪责?”她反问。
    贬做凡人。墨丞四字,惹得跪在地上的姝裳身子一颤,连连替姝华求饶。
    “这样么?那你们的天规是该改改了。”
    “哦?一向以嗜血屠戮为荣的苏芳魔物,居然对天规说教?”
    上官绛哼了一声,将姝裳扶起来,安慰道,“这件事就莫要张扬了罢,传出去对你们姐妹两都不好。不如这样,叫姝华神女等五日后风头过去来凌玄殿认个错,你与燕宣也一并过来,我今日见着他了,不免有些记挂。”
    洛水神女点点头。
    见墨丞应允,上官绛终是笑了笑:桃符上的刻字,一笔一划历历在目;如此一来水到渠成,也免去了燕宣偷偷潜入凌玄殿的艰险,更不会叫墨丞起疑心。
    五日后,就是她上官绛逃离天界的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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