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是……”
    上官绛怔住,除了戎苑与闻人紫,守宫砂这件事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误会也罢,讹传也罢,身为女人声名狼藉她不在乎,知她敬她的人绝不会流言而有所动摇;苏芳王要做的只是带领苏芳城众魔取得一场又一场征伐的胜利,旁的事,无心顾及。
    可是眼下她身份不同寻常,也越发在意墨丞的想法。
    情爱之事压抑在心底,上官绛不是不想,只是一直极力在克制。
    “若非是月弄影之前与我说起过你身上有这种印记,光听你装腔作势的言语,恐怕我会将那些关于苏芳王的传言作了真。”他面上依旧是温温的笑容,拉过她的柔荑揉捏,带着一点点得意神色,“不管这种讹传别人如何以为,我只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又想起这女人昨夜酒醉窘迫模样,墨丞笑意更浓。
    终是被他眼中柔情若融化,上官绛凝视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月弄影……果然是他先觉察的,身为忠心不二的医仙,他还真是什么事都与主上说。
    她冷哼一声:但怎么就和墨丞……做了糊涂事了呢?
    这一夜过的实在是太糊涂,唇齿间依稀只记得炝虾鲜美滋味,那传言间的云雨之事究竟有多特别,却始终想不起来。理清思绪之后,上官绛就觉得这失身失得太不值,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对劲。
    墨丞得寸进尺,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贴着她耳畔低语,“乖,帮我去把玄机台的折子都批了啊——这可是凌玄帝后的分内之事呢。”
    ……果然还是很想打死他。
    上官绛掰开他的手,扭头望过去,“你给我记好了,昨夜可是我临幸的你。”
    心思太过纷乱,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和往常不一样。她不知道寻常女子此刻应说什么,应做什么,只是看到墨丞在身边,离自己这么近,浑身都不自在。口中“临幸”二字笃定且郑重,好似忘却了男女之间的身份,仅仅是苏芳王对于自己尊严的捍卫——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么至少在面子上要能挂得住。
    ……大、大概吧。
    墨丞露出困惑的表情,因她的倔强和执着而暗暗发笑,“有什么差别么?”
    她如临大敌,抿唇狠言,将气势撑得满满,面上却是烫的可怕,“昨夜凌玄帝君侍候我并不尽心尽力,着实无趣……此事往后莫、莫要再提了……”
    语罢,一记枕头掷过去,稳准狠砸在墨丞脸上。
    凌玄帝君实实在在吃下一招,捂着脸委屈大嚷,“我怎么不尽心不尽力了?昨夜你叫得声音那么大,凌玄殿四下守备估计都听见了!上官绛,有你这样抵赖的吗?我没与你计较,你怎还好端端怪起我来?”
    眼见着铺好的台阶被他拆得粉粹,上官绛气得双肩都颤起来,恶狠狠盯着他,无声丢眼刀。
    他似有什么诡计得逞,狭长的眸子轻悄悄一撇,“既然你嫌我昨夜不尽心尽力,那不如,嗯……”
    那团影子越来越近,上官绛警觉,一脚冲着墨丞就踹了过去。
    至于后事……后事不说也罢。
    *
    苏芳王回去魔域之事并未引得凌玄天界诸仙热议,兴许是短短一夜消息还未来得及散布开,她人又已出现在凌玄殿,一如既往与墨丞“伉俪情深”,多事者连想要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墨丞特意差人给白泽神君送去了十两银子,上官绛问他何故,那男人只是笑,赌约一事半个字也没有透露。
    封后大典时日将近,无人敢怠慢。
    济世仙境亦是忙碌,一则因大典宴席筹备部分食材,一则因拓印仙方医典,月弄影将将吩咐过仙童明日起早去采集仙草,正想小憩,忽而身后传来冷冰冰的男子声音,“月医仙。”
    听得那个声音,他眼中腾起戒备神色,随即转身行礼,“夜锦主上。”
    无名之风撩动竹楼纱幔,浅浅一抹影子落定在月弄影身侧,正是夜锦元神无疑。
    伏羲九凤尾被取走,夜锦自然不会放过玄冰棺封印松动的机会,肉身虽不能离,元神却最终得以挣脱。翟如已被墨丞关入暗牢,神息大伤的他无法接近,凌玄天界如今唯有月弄影一人可用,济世仙境便成了第一站。
    “恭喜主上重获自由。”
    月弄影多年来周旋于墨丞与夜锦之间,深谙兄弟二人性子。当初为破上官绛身上的眠凰蛊不得不动那张古琴,墨丞早已做足了最坏的打算,为稳天下神魔之心,夜锦元神逃离凌波仙境一事一直未有声张。
    听得道喜,夜锦面上却并无笑容。
    他一言不发,忽然扬手去扼月弄影的脖颈,然而手掌生生穿透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碰触到。夜锦这才想起,眼下的自己不过是一缕灵体,根本无法对任何人造成伤害;若想重新修得一具骨肉,少则百年时间。
    月弄影仍立在原地,神色镇定自若——作为双向细作,就像一叶小舟飘摇在苍茫大海上,风忽左忽右地朝他吹过来,他知道自己随时面临着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但心底大义不灭,为值得之人而战,心思坚定地控制着手中的船撑,一切甘之如饴。
    夜锦冷哼一声,负手而立,声沉若水,“翟如的身份被拆穿,压入暗牢,你却好好还在济世仙境……月弄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小仙不敢。”青衫医仙恭恭敬敬俯身行礼,“小仙不过区区一介医仙,素日里难得才去凌玄殿走动,这些年与主上其他属下间亦无来往,墨丞自然不会觉察我的身份。翟如行刺那日,我本侍候墨丞服药,谁料药碗被苏芳王不小心打翻在地,药中藏毒之事并未有败露。”
    “喔?你是说,翟如动手之前,墨丞并没有失去意识?”
    “是。”
    “呵,那就更奇怪了。翟如是暗杀的老手,面对墨丞这样的对手,没有可能放松警惕。”夜锦露出狐疑表情,扭头看着面前文弱医仙,两人无声在心智上做着较量,“你真的有按照我的吩咐在药中下毒吗?”
    “主上之命,小仙怎敢违抗?”月弄影目光垂得更低,“并非是汤药问题,而是彼时翟如根本就没有接近床榻。想来主上也知道墨丞何等聪慧,他觉察身边之人有异心,便借被涅槃火所伤之际佯装羸弱想要引得我们露出破绽,翟如身份或许早就败露,墨丞要的只是个名正言顺羁押他的机会。”
    “既然墨丞如此聪慧,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也给我递了不少消息,怎就不见他对你有疑心?”见男子沉默,夜锦微微勾起唇角,“你方才的每一句话都在为自己辩解,翟如已经不在了,眼下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没有办法反驳,不是么?”
    那张脸与墨丞有八分相像,只是眼角的戾气更胜些许。
    月弄影又道一句,“小仙不敢欺瞒主上。”
    夜锦无声笑了一下,拂袖而言,“罢了,你的胆子有多大我不知,我要的只是能做事之人。”
    听得他语气渐柔,月弄影知晓已无碍,拱手又问,“不知主上有何事吩咐?可是要寻尽快修得肉身的法子?”
    “百年修得的骨肉,哪里抵得上封存在玄冰棺中的那尊?想来老四待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几分情谊,知我元神出窍却没下狠心毁我的肉身,到底是流着一样的血……既然他敬我一分,我自然要还他一分。”
    夜锦自顾自说着话,听不出语气中饱含着何种情绪,“听说,他要成亲了?我看天界处处张灯结彩的,办的很热闹呢,只可惜,我这个做兄长的却连看都看不了一眼,呵……”
    不甘心。满到快要溢出来的不甘心。
    “是,苏芳王上官绛便是未来的凌玄帝后。”
    “困于世间男女情爱易动心绪,最不利压制涅槃火的神力,老四几时这么糊涂了?罢了,由他逍遥快活几日便是,算是身为兄长的我……送他一份薄礼。”
    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动,夜锦又望向身边男子,“月弄影我问你,当初为何要为我办事?”
    他不知夜锦此刻问及过往是何目的,斟酌着言语回答道,“小仙本是碧落之妖,得机缘才入仙籍来到凌玄天界,只是多年来侍奉墨丞左右一直未了心愿,前尘难断,自求不得,唯有寄希望于夜锦主上……”
    “你想要更多的权利,更高的地位,而不仅仅屈居一介医仙之位,可以如此理解么?”
    “是。我本卑微,在天界能求自保已实属不易,拼了性命,墨丞也不可能给我更高的地位。我不甘心,很不甘心。”月弄影点头,一番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小心翼翼琢磨着夜锦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唯有如此,才能寻到四散的碧落族人,重建昔日故居。”
    “很好。当年你就是这么说的。这些话我也都还记着,所以收你之时,我为碧落之妖的重生也做了点小小贡献,可惜忘了告诉你……”
    夜锦浮出笑容,手中凝出一个法诀,凭空张开一面水镜:镜中是一处洞窟,光线昏暗,诡谲藤蔓爬满四处,捆束着许多奄奄一息的妖物,景象令人压抑。
    “碧落村族人,他们怎么会……在你手里?”
    认出那些妖物的身份,月弄影眼角欲裂,根本不敢相信夜锦为了防他早早留了这么一手,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出声来,“你囚禁了他们多久?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我寻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原来,原来是被你……”
    他攥紧了拳头,胸口起伏不定,目光中的恨意再也无法隐藏。
    “囚?怎能说囚呢?”夜锦收手,水镜消散,“我帮你找到了失散的同族,月医仙就这么一副表情?你不高兴么?这些人可要你一个个去寻很久呢,可是我当年很快就拆迁翟如将他们统统找到了,你所心念的碧落村落,只要我高兴,很快就会重新建起来……”
    青衫医仙强忍着悲痛,声音又低,“要怎样才放了他们?”
    眼下月弄影终于了然上官绛刚被抓来天界时的心情,面对被囚族人的他尚且如此激动,何况是魔域女王,为了臣民,无论多么苛刻的条件也会一口应下。而他,帮着墨丞潜伏在夜锦身边,本以为难熬的不过是自己一个,未料到早已将无辜的族人牵连进来。
    他恨得咬牙,暗忖着要尽早提醒墨丞做防备。
    夜锦悠然道,“你只需,帮我炼一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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