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檀见那行人恍如鬼魅速度极快地靠近邙山,不由地也将语速放快:“我怀疑邙山并不是那个‘闻先生’的陵墓,而是另有其主,这些人也是奔着邙山中真正的主人去的。”
    李子昂听得稀里胡涂,他看着几乎快看不清的人影,又看向沈檀不由也紧张了起来:“那我们不如分头行动吧,沈兄。你去找袖儿,我跟着他们看看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神妙宫在平凉城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纵使事后官兵查封了它的宫观,但当时基本已人去楼空。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李子昂即便没打算替自己的丢人老爹报仇,但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些妖道。
    沈檀迟疑道:“他们如果是神妙宫中人,既然敢贸然闯入这两大妖的地盘,一定是有备而来。你一人……”
    李子昂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与他们正面硬碰硬,就悄悄跟着看看。再说了,他们既然打邙山的主意,肯定要和闻先生正面起冲突,也留心不到我头上。”
    “也好,”沈檀稍作思虑后,从皮兜里拿出两根火折子般的东西递给李子昂,“你拿着这两个引信,若遇到危机便拉响引信,我会尽快带着小袖来找你。”
    言罢又将小黑蛇拍醒与李子昂引路,两人就此各自寻路而去。
    此时数十里之外,大军营账中,李药袖正与萧卓冷冷对峙。
    萧卓与虎视眈眈的镇墓兽对视良久,最终艰难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冷笑道:“你不说也无妨!那人既然与你形影不离,你现在在我手中的,他一定会找过来。”
    他朝着李药袖咧开一嘴大白牙:“让我想想,到时候是把他砍成三段,还是八段。”
    李药袖心头一惊,没料到这小子看着像个粗鲁莽夫,脑筋转得这么快!确实,沈檀如果发现她陡然失踪,定会寻来,而此地是小子老巢,且不说他天生怪力,便是大漠之下埋葬的无数白骨兵器都够沈檀和李子昂两人喝一壶了。
    况且沈檀现在身受重伤,很难说能不能带着她从这小子手中全身而退。
    她心如电转,不动声色地再次观察了一番萧卓的面相,优哉游哉地舔了舔爪,不屑道:“你就想想吧,他可是被闻先生奉为座上宾,连你死对头都对他忌惮三分。到时候谁把谁碎尸万段,还尚未可知呢。”
    萧卓闻言放声大笑,拍着大腿道:“如此甚好!”
    他眼中闪烁着危险和疯狂的光芒:“我正愁找不到一个可匹敌的对手!闻贼那小儿只会附庸风雅吟诗作对,搬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从来不敢与我正面交锋,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那个人是世间何等英武男子,能带着你从我十万镇北大军中全身而退!”
    没留意到李药袖眼中的震惊,萧卓对着帐外高声呼喊:“老四!潘老四!别踏马和那些碎嘴子们说本将军的丑事!快拿两坛好酒来!今夜有劲敌,我得好好喝上一坛助助兴!”
    李药袖久久没有说话,她被萧卓口中的镇北大军四字着实给震撼到了。
    镇北军算得上是她外公镇北王的亲兵了,虽然统帅一直轮换,但万千兵士的军心都只归属于镇北温氏一脉。若非温氏子嗣凋零,先帝早晚会按捺不住亲自动手除掉他们。
    只是这萧卓……
    她很确定自己在燕京见过他,至于为何记不清原因也很简单,男女有别哪怕是勋贵之间也有大防,很可能只是匆匆一面之缘而已。
    萧卓兴致冲冲叫完酒,忽而想起什么向李药袖问道:“说起来,几日前在沙漠中惊动我那些兄弟的也是你们吧?”他摸摸下巴,“将我那些兄弟们打得抱头鼠窜,的确有两把刷子哈。”
    李药袖迟钝地“啊”了一声,答非所问道:“我有一件事其实很奇怪,韩家村中喜丧娃娃制作了你与闻先生的纸人,为什么闻先生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纸人时的记忆,而你却有呢?”
    不仅有,还沉浸其中,津津乐道。
    萧卓面色一僵,下一瞬他理直气壮地拍了拍结实的胸脯:“这还不是因为我强吗!”
    李药袖:“?”
    萧卓脸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在小镇墓兽真挚求教的眼神中不情不愿道:“喜娃娃虽是我的娃娃,但被我托人送去燕京,给我的心上人做新婚贺礼。”
    他神色淡淡道,“只是尚未送到时我突然战死,而我的心上人……也被退婚,并未成亲。它在将要抵达燕京时突逢燕京天裂,开启了灵智,故而灵力比丧娃娃强上许多。”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所以它制作的纸人偶尔能连接我的意识。”
    “被退婚”这三个字对李药袖冲击力可太大了,她吞了口口水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况且她与这萧将军压根没见过几次面,哪里够得上心上人这地位啊?
    李药袖咳了一声,委婉问道:“你的心上人就是那个莺莺吗?”
    “哦,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闺名,便以莺莺相称,”萧卓谈及心上人,古铜色的脸庞诡异地浮现出两坨红晕,和喜娃娃的大红脸蛋如出一辙,“我第一次见她,便是看她在画一只黄莺鸟,画得可爱极了。后来才得知她是老王爷的外孙女,”他顿了顿,神色晦暗道,“也是当朝三皇子从小定下的未婚妻。”
    李药袖沉默地闭上嘴,还真是……
    “唉,将军啊,你怎么又在说你那素未谋面的莺莺姑娘了。”潘副将一手一坛酒大大咧咧地闯进帐篷,将酒坛凌空抛向萧卓,“都念叨了八百年了,还念念念!人家姑娘知道有你这号人吗?!来回两辈子,到现在都搁这自作多情!”
    李药袖麻木:莺莺现在知道了。
    萧卓一手稳稳接过酒坛,愤怒地拍开封口:“当时她已经定亲,我又能如何!”
    他无能狂怒地吨吨吨地灌了几大口酒,狠狠一抹嘴:“嫁谁不好,偏要嫁那狼心狗肺的老皇帝的儿子!早知他会辜负莺莺的一腔深情,我就该果断横刀夺爱!”
    副将见怪不怪地喝了一口酒;“将军,别伤心啊。你当时不也公报私仇,磋磨了人皇子殿下好久嘛~再说了,没了莺莺,不还是有燕燕吗?”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萧卓宽阔的背部,“我瞧着燕燕圆溜溜,胖乎乎的也很可爱嘛!”
    李药袖:“……”
    萧卓:“……”
    李药袖现在已差不多猜到萧卓乃至闻先生的身份了,只不过相比于萧卓的身份,闻先生才是令她十分困惑的存在。
    她本以为“闻”同“温”,这个闻先生是她某个不曾谋面的表兄。可虽然她与母亲娘家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年过年时如无意外总能见上几个进京贺岁的亲眷,但的确没有一张脸能与闻先生对得上。
    倒是萧卓提起的娃娃令她灵光一闪,想起异常遥远的一段记忆,那时她尚年幼,曾沾着母亲的光时常出入宫闱。当时沈蠡的娘亲身边有一个心灵手巧的绣娘,十分擅长制作各种布老虎和布娃娃。
    当时太子病故不久,她与沈蠡的婚事刚刚定下,简单来说,两人不熟。
    她娘与尚不是贵妃的沈蠡娘亲在偏殿喝茶说笑,她则有些拘谨地坐在年长些的沈蠡对面,最后还是沈蠡出声道:“小袖喜欢布娃娃吗?”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沈蠡,就见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伸出手:“我带小袖去看看娃娃好吗?”
    犹豫了一下,她慢慢地将手放入了沈蠡手中,被他牵着去看绣娘做娃娃。
    那时绣娘的簸箩中便有一对刚做好的布娃娃,沈蠡说是她母亲答应了要送给亲戚家的孩子,还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重新给她做。
    李药袖已记不清她回答了什么,唯一清晰的只有初次见面时沈蠡朝她笑的模样。
    真是个,十分漂亮的哥哥,当时她如是想着。
    而那两个布娃娃的下落现在也分明了。
    萧卓神情沧桑地与副将痛饮了半坛酒,正要让他再拿一坛来时,忽然眸光一凝,定定地看着大帐门外,他慢慢露出个兴奋又嗜血的笑容:“终于来了啊。”
    李药袖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心头猛地一跳,骤然起身往门口飞掠而去。
    剎那,地动山摇!
    更新啦~*1出自唐·王建《北邙行》后天我就休假了!嘿嘿!到时候多写点,其实我写剧情也嫌写不够qaq恨不得生八只手码字,呜呜
    这章又叫做:袖啊我从小就看脸,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才不和他玩呢!
    我袖这章拿得是万人迷剧本(bushi)
    第57章
    镇北王墓
    大地抖如筛糠,主帅大帐更是晃得东倒西歪,李药袖跃至帐门前便已察觉出不对。她利落地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倒塌的烛台,勉勉强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这不是沈檀的行事作风,且不提这个人向来懒得很,此时的沈檀身上带伤,绝不会如此声势浩大地上门挑衅。
    “娘的,原来是他!”萧卓摔摔碎酒坛,提起他的金环阔背大砍刀兴冲冲地冲出帐门,但见整个镇北大营连同外面的无际沙海都如海潮般连绵起伏,刚毅硬朗的面容阴沉了下来:“怪不得老远就闻到了狗味,就知道是闻狗你来了。真是让人扫兴,尽会这些下作手段。”
    上百斤的砍刀被他一手插入地面,足足没入了大半,随之而起的是响应他的嗡嗡铮鸣声。
    霎时间,千万兵戈破土而出,如定海神针一般笔直地扎入翻涌的沙浪中,颤动不止的大地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燕燕,你找个地方躲好,”萧卓沉声道,随手拔出一根银光熠熠的红缨长枪,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闻狗这厮擅长奇门遁甲,各类阵法,你小心被他钻空偷了回去!”
    若非时机不对,李药袖真的很想指指点点,你们两把我当球似的抢来抢去,有什么区别吗?
    月夜下,千里沙地,狼嗥声阵阵,数十匹庞然巨兽奔袭至镇北大营四周,团团将它围了个大半。
    狼群之中并未看见闻先生的身影,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在了军营周围:“萧卓,我一直隐忍你再三,可今夜你无故偷袭我邙山不提,还偷走了我山中重宝,”他阴郁虚弱的声音像毒蛇从四面朝着萧卓嘶嘶吐着蛇信,“你若现在把它还回来,我便当此事没发声过,否则……”
    萧卓二话不说,长枪已然脱手而出,如一道电光划破夜幕,落地之时鲜血四溅。
    一只巨狼哀嚎着滚地不止,哪怕它已嗅到危险侧身避开,仍被长枪牢牢扎穿了后腿,血流一地。
    “很,好。”闻先生牙缝中蹦出字句,“看来今夜,我们是要决出个生死高下了,这西北之地终究只能归属一人。”
    萧卓杀气凛凛地又拔出一根长枪,枪尖扫地,沙尘纷飞,冷笑道:“别光说不练,来啊。我早受够了你这痨病鬼,顶着个温小王爷的肉身在恶心谁呢?”
    李药袖龟缩在角落里被二人话中的信息量冲击得一时有些发懵,虽说她对闻先生的身份大致有了点猜测,现在被萧卓亲口落实,心下不免惊讶万分。
    天德九年,燕京出了文武两个状元,一个病弱清秀文采盎然,一个武功卓绝英勇不凡,当时还在京中贵胄小姐们的圈子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彼时她年岁尚小,对零食糕点的兴趣远超什么文武状元,未能目睹他们打马游街的风采。
    然而此后没多久,他二人一个因出言无状被贬到了西北做了个文书小官,另一个则恰逢戎狄来犯主动请缨率兵去了边陲。
    燕京的官员流动频率很快,很快,这两个年轻人就如滴入江海的水花,再无余波。
    没想到,时隔多年,今日竟在此地被她同时撞见了。
    李药袖也没想到,这个闻先生竟然是借尸还魂,“复生”在了她真正的表兄尸身上。
    她暗自感慨同时悄悄地挪动四爪,试图趁着两人交战之际找出空隙逃之夭夭。
    一只军靴挡在了她面前,她愣了一下假装没看见往旁边走了两步,那只泛白的军靴再度挡在她面前。
    她板着脸抬头,对上副将潘四看似忠厚老实的面容,他嘿嘿一笑搓手道:“燕燕小姐,外头这时正凶险着呢,刀剑无影您还是乖乖在帐中等着将军大胜归来吧。”
    李药袖:“……”
    银黑的小镇墓兽乖巧地并爪蹲坐在地,仰头朝着潘四露出四粒小小的白牙,笑得眼睛弯弯:呵,我拿萧卓那巨力莽夫没辙,还料理不了你吗!
    帐外厮杀声已沸反盈天,巨兽与白骨战马互相撕咬碰撞在一处,绵延的沙漠地形快速变化,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沙丘环绕在萧卓四周。
    逐渐的,萧卓眼中的荒芜大漠开始变幻莫测,虚虚实实的种种场景在他眼中浮现又消失:年少时燕京中意气风发,打马街头;不久后边陲告急,他主动请缨前往西北,自此遇见此生的战友挚友;再然后回京述职领赏,皇宫牡丹园中遇见少女执笔作画,一见倾心……
    他战死沙场时天地齐裂,他恍惚地杵着长枪坐在尸山血海里,将要坠落的脑袋里冒出最后一个想法:要是能再回燕京一趟就好了……
    再回去,他一定……
    “萧将军?萧将军?”少女明媚的声音响起在他面前,“萧将军何时来的,如何不与莺莺我说一声呢?”
    萧卓恍惚着睁眼,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初见时的莺莺,鹅黄衣裙,言笑晏晏。
    少女扬手拂去他铁甲上的黄沙,纤纤素指顺着他肩头落在他胸前,微垂的眉眼温婉动人:“将军为何久久不见我呢?你可知……”她声音怅然,五指贴在胸口慢慢缩紧,“莺莺等了你许久呢?”
    萧卓痴痴地看着她,丝毫没有留意到少女的五指已悄悄插入他肌肉中:“我,我也等……”
    “咔!”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倏地将萧卓拉回现实,青黑的五根手指齐根断裂,干枯的女尸发出凄厉的尖啸声。
    萧卓神思仍有些恍惚,眼前黑影掠过,小小的黑兽上蹿下跳间已将那焦黑女尸体踹得四分五裂。
    小镇墓兽蓦地回头,精光闪闪的核桃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萧卓一个激灵,刚回过神便见它圆滚滚的身躯已然跳到面前,高高扬起两只爪左右开弓将他来回扇了数个耳光,嘴上还念念叨叨:“醒了没?醒了没?这么丑的女尸也亲得下去?噫!你果然荤素不忌!”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沙漠,一时间连奋力撕咬对方的巨狼和骷髅们都静止不动了,呆呆地看着这里。
    被泰山压顶压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的潘四瞠目结舌,为免被事后灭口,他果断闭上了双眼。
    萧卓被打得眼冒金花,差点连脑袋都被这小兽给扇下脖子了,他一掌抓向李药袖怒吼道:“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借机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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