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嘲道:“滚滚滚!啰嗦得你,早点睡,伤口别碰了水。”

    姜维这才笑着走了,不是回房,而是去了赵云住处。

    赵云喝了酒,两眼微红,却不歇下,看着桌前一张地图,见姜维来了,道:“明日你得千万小心,司马懿不易欺瞒。”

    姜维敛了笑容,认真答道:“徒儿懂。”

    赵云又叹了口气,道:“行险……月英也真敢赌,换了孔明,绝不敢行此计。”

    姜维想了想,认真道:“要真跑不掉,我一条性命,换曹军两万人性命也是值了。”

    赵云蹙眉道:“纵是十万人……来换我徒儿性命,却是不值,你不单为我想着,也得为公嗣想着,务必无恙归来。你若死了,公嗣定要发狂,到了那时,便不是十万人的事了。”

    赵云与姜维对视片刻,从他自信的笑容中,找到了自己昔时的影子。

    赵云笑了笑,道:“师父知道你不会死。”旋伸出一臂,姜维凑上前来,与他抱了抱。

    姜维临走前道:“师父,你别跟阿斗怄气了成不。”

    赵云莞尔道:“他与你说了何话?”

    姜维笑道:“他说,他的天塌了。”

    当夜五更,姜维率领亲兵四千,于黑暗里沿巴中城北门离开,朝汉中盆地北部,曹军驻扎之地进发。

    翌日。

    “哑巴!”阿斗推门,进了沉戟房内。

    沉戟宿醉未醒,睡在榻上,被阿斗摇了几次,才头疼地支起身子来,阿斗只得道:“算了你睡罢,我自己出去走走。”

    沉戟伸指不住去揉太阳穴,迷迷糊糊道:“找子龙陪着去,别一个人乱跑……”说毕又睡了下去。

    阿斗嘴角抽搐,怏怏离去,在赵云房外站了一会,想了许久,终究不敢敲门,独自出了汉中府。

    汉中城内战乱甫定,沉戟昨日一把大火,烧毁的屋舍此时冒着青烟。

    房梁依旧烫手,炭烬于黑糊糊的废墟中闪烁着一星红光。百姓恸哭不休,于那残砖黑瓦中寻找值钱物事,阿斗沿街走了老远,只觉沉戟攻城掠地的方式,真是惨无人道。

    巴中城内起码有三成人,因蜀军与曹军来来回回的争夺,流离失所,汉中本是乐土,近几年却在兵荒马乱中,成了不幸的牺牲品。

    想去年初入汉中时,还承诺要给这城内人一个安定的生活。此时再看,罪魁祸首却赫然成了自己。

    “百姓不会管谁得了天下,谁是王道,谁是贼寇。”

    阿斗点了点头,叹道:“对,他们只想过安稳的日子。”

    转头时,却见身旁多了个老道士。

    老道士须发银白,鹤发童颜,显是已逾古稀之年,一身八卦袍漂得纤尘不染,汉中原是天师道地盘,常有道士来去,本不稀奇。这道士手提一把桃木剑,显是刚在城中行了超度之事。

    阿斗恭敬执弟子礼躬身道:“未曾请教道长仙号。”

    老道士呵呵一笑,不作答,道:“小兄弟请。”

    一老一少,沿街随意走过,阿斗问道:“前辈高寿?”

    老道捋须,望向远处的一座道观,笑道:“不记得了,老朽不过痴长几岁,无须唤我前辈。小兄弟,我与你平辈论交便是。”

    阿斗心中一动,隐隐约约已猜到这人是谁,忙道:“不敢,我娘师从于吉道长,说起天下道宗,本是三清一家,自该以后辈论处。”

    老道慢条斯理道:“既是于吉徒孙,想必精通奇门遁甲,弹指天机之术,依你看,这汉中城来日气运如何?”

    路旁落下一片柳叶,被风吹落在桃木剑锋上,无声无息地分为两半。

    阿斗不由得心中狂跳,桃木剑是削铁如泥的神兵?

    他做完法事,不收剑回背,手持利刃,把自己引到如此偏僻的角落,是要做什么?阿斗忽觉背脊发凉,一股极强的气势笼住了自己全身。

    阿斗答道:“从来不信气运。”

    老道点了点头。阿斗又道:“天命这玩意儿,说穿了,什么也不是,都在人心。巴中城三年五载,是没法恢复元气的,就算房子盖好了,再来场大战,又毁得差不多,这么个拉锯拉下去,何时是尽头?”

    “听说这次被蜀军占了,曹军过几天又得来攻,满城民众,都得撤进益州,才有活路,不然两国交兵这事,原没个准儿。”

    老道沉吟片刻,似是默许了他的看法,阿斗片刻后道:“天下一统之前,汉中交给军队屯田,局势定了以后,城里百姓才能再迁回来。”

    笼在身上的元气锁撤了,阿斗方松了口气,知道老道已接纳了自己的看法。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道观前,道观被烧得塌了大半,数名道童在内慌张扶起丹炉,泥像等物。

    阿斗笑道:“是道长修仙之地?”

    老道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自家,岂容贼子纵火嚣张?”

    纵火嚣张的正是吕布,归根到底这黑锅得自己背着,阿斗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闻到硫磺、硝石味与汞气,记起青囊经上正记载了药名,笑道:“续元小还丹。”

    老道意外问;“你也懂?”

    阿斗谦虚道:“略懂。”

    老道看也不看阿斗,问:“久闻刘公嗣盛名,如今方得一见,倒是成大业之人,颇有你父遗风,然而观你面容,却现踯躅之色,可是有何烦忧,不得宣解?”

    阿斗本想说几句生灵涂炭,万民水火一类的话,忽又想到,造成此局面的正是自己,可千万得避开这话题,免得老家伙再想起来,挥剑把自己给砍了,太不划算。

    遂道:“公嗣忧的,不过是些小儿女之事,让张道长见笑了。”

    老道眯起双眼,看着丹炉,道:“老君亦成姻缘之美,儿女私情,本不是小事。有情之人,方能有义,无情之人,则是暴君。”

    阿斗心中一动,想起元夜老君观之事,忽侧头看了看老道士,笑道:“爱上这个,又爱上那个,不知该选哪个才是,又想专心……这日子难熬,当了皇帝,也撕掳不开。”

    老道士捋须道:“你可知道家有一仙药,有医死人,药白骨,固颜续命之效,唤混元长生丹?”

    阿斗暗自心惊,老道却悠然道:“此丹价值连城,若得其一颗,愿给谁吃,那便是你该选之人。”

    阿斗一听此话,登时哭笑不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然而却只得恭敬道:“谢天师指点迷津。”

    老道道:“罢了,助你本无妨,刘公嗣,为君者一言九鼎,来日须得谨记你今日所言。否则纵在万里之外,我定以飞剑取你项上人头。”旋松手撒剑。

    阿斗不由自主一躲,却见老道御剑凌空,剑锋化作一道虹气,划破长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登时巴中城内近半人见老道士御剑腾空而去,万民膜拜,山呼张道陵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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