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空气中微微的寒意让秦秣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方澈看着觉得好笑,伸手就捏住她的鼻子,低声做恐吓状:“白痴!还敢不吃东西就睡觉吗?”
    秦秣连忙拨开他的手,一把抢过他另一只手里的保温杯,然后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里面的粥。她的士族礼教是深刻到骨子里的,即便是在如此头疼犯困的时候,即便她的坐姿正软绵得不像话,她这喝粥的动作却反倒更显得慵懒优雅。
    方澈从没见过这样的秦秣,这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这个女孩其实离他很远。
    她不只是那个会在噪杂小路上为一支棉花糖而计较纠缠的小女孩,她也不只是那个会在雷雨天为一只小土狗而冲进公路上的傻姑娘,她更加不只是那个会被晚霞染红半边脸颊山中人。山风静谧的时候,她笑他是“皮猴子”,于是在方澈的心底,有种感觉豁然明朗。
    人人都说方澈脾气古怪,可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谁又知道他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他蓦然低叹,耐心地等着秦秣将粥喝完,然后拿开保温杯,问她要不要躺下。
    “当然要,这不是废话么!”秦秣吃吃地笑,眼神迷离,然后一头栽倒在方澈身上。
    她一手拍向床沿,高声大唱,曲调古雅疏狂,仿佛长歌当哭:“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方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垂在身侧,他抬眼,目光却如冰魄寒流,悠悠之间,不知流向何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秦秣唱完之后,又直起腰,大笑,“方兄,我欲踏歌纵酒,奈何时不我与!”
    方澈轻叹一声,抬手拍拍秦秣的肩膀,柔声道:“你睡吧。”
    秦秣于是伸手揉揉眼睛,钻进被子里,然后低低一笑,竟极为乖巧地闭上眼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寝室门半关着,一角天光从门口透进,映得方澈的脸半明半暗,那眉毛挺直得仿佛利剑一般。他安静地坐着,静默良久,这才眼神回流,准备起身。
    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方澈的手轻轻一动,秦秣手掌又是一紧。睡梦之中,她竟不知在何时抓住了方澈的手,睡得越沉,越不肯放开。
    “秣秣……”他低唤一声,柔软而惊喜,复又不敢置信。
    秦秣的右臂露在被子外面,长袖单衣刚刚遮到她的手腕,留下她的手背一片雪白。不知何时,她竟不知不觉地比以前白了许多。方澈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先是轻抚,然后停留。他脸上微现犹豫之色,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小心用力,万分不舍地将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掰开。
    掀开被角,方澈将秦秣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又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看着她睡颜安详,良久良久。
    天色越发明亮了,晨雾散去,阳光带着新鲜跳跃之意从云层中放肆地倾洒而出,光影透照,映得秦秣脸上就连细微的绒毛都在清晰舒展。
    方澈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冰寒初化,他的黑眸清澈得仿佛山溪源头。
    “咏霜……”睡梦中的女孩忽然嘴唇轻动,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方澈只听她低低地唱出愈发奇怪的调子,“漠色秋声霜如雾,却蹙娥眉把青丝,一掬水月,半调七弦,心似业火……”
    “秣秣?”
    秦秣听不到方澈的低唤,她紧闭的眼角之下忽然涌出一点晶莹,然后珠泪泛滥,一颗一颗不断地从她眼弯之下滑到脸颊,又淌入发丝墨青的双鬓。
    晚霞微雨,新叶凝露。
    方澈微抬的那只手轻轻颤了下,又缓缓落到她的眼下,一点点沾过她的泪珠。
    她为何而流泪?
    方澈得不到答案,他无从去猜测那个咏霜是何人,竟然能让那般惯常潇洒的秦秣在睡梦之中泪湿如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方澈不知,秦秣又何曾可知?
    咏霜咏霜,只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这流连的究竟是什么……
    沾着满手的泪水,方澈看看时间,终于起身,走到门边。
    微顿,然后开门,离去。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终于还是平静地过去了,秦秣饱满地睡了一个足觉,再醒来时精神焕发。而窗外天色又暗,竟是到已经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
    秦秣依稀记得方澈在早上的时候又回来过,她因为这天早上心境起伏太大,又加上头疼迷糊,似乎还三五不着调地发了一通疯。然后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了一些放纵疏狂的事。
    “糟糕……”秦秣苦笑着一拍额头,心里头觉得丢脸丢得没品到了极点,“这下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还是丢给了方澈那个小屁孩看见……”
    郁闷地将被子掀到一边,秦秣起身洗漱,好好将自己整理一番,然后捂着已经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快步往食堂走去。所幸这个时候的学生多半在上晚自习,她省了排队的辛苦,买了一碗面吃下去后,就带着几近视死如归的心情去到便利店。
    为什么几近视死如归?这个事情很好理解,因为秦秣这是第一次为自己买这种女性专用的私密物品。
    匆匆忙忙从货架上拿出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卫生棉,手忙脚乱地付了帐,然后她提着一个黑袋子,用着完全是落荒而逃的姿势,直跑回寝室。
    回到寝室后,秦秣长舒一口气,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小腹已经不怎么痛了。她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将卫生棉小心地藏在里面。藏这个举动其实有点多余,不过秦秣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虚与羞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用到了“藏”。
    藏好之后,推回箱子,秦秣终于看到了自己床脚边上的小纸箱包裹。她有些疑惑地拿起这个小箱子,然后坐回床上查看。纸箱上印着“中国邮政”的字样,寄送单上写着“秦秣收”,而寄件人是乔梓暄。
    “难道是方澈看到有我的包裹,所以帮我领来了?”秦秣仔细回想,才想起方澈早上过来的时候确实提了个包裹,“怪哉,乔梓暄怎么会寄东西给我?”
    带着惊讶与好奇,秦秣拆开了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摸约四寸长、两寸高、两寸宽的烟黄色锦盒。这个锦盒颜色古典,带着传统的祥云暗纹,看起来十分精致。
    秦秣打开按扣,便见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眼之间,她就认出了这方蜜黄色微带晕红的印石是糖玉质地。这方印章雕刻得别致精细,秦秣取出来仔细观看,只见灯光下糖玉的蜜色流转,实在是说不出的甜蜜喜人。这是上好的糖玉,印章上端被雕刻成了睡莲半开的形状,盖印的一面则用阳文铭刻着两个魏碑风格的篆字:“怀虚”。
    秦秣将印章放回锦盒,心里却并不高兴,只暗暗思索乔梓暄的用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秦秣绝不相信乔梓暄只是单纯地见她没有印章,所以特地送她一方。
    糖玉并不是最珍贵的玉,在暖玉当中,糖玉只能算是一种伴生的次等玉。当然,这种次等只是相对于最珍贵的黄玉以及羊脂玉来说的。事实上,上等的糖玉往往被称为玉中新娘,甜美莹润,雅然动人。
    要说甜蜜,没有那一种玉能比得上糖玉。
    很少有人用糖玉做印章,也很少有人在印章上端雕刻莲花。糖玉更适合用来打造手镯,若是哪个男子以糖玉手镯为信物私赠女子,那便是最为无声的甜美誓言了。
    “这是表白?”秦秣皱着眉头,无法相信。
    她跟乔梓暄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就算互相赠画,那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乔梓暄那般品貌风雅,而从外貌上来说,秦秣毫不起眼。
    秦秣一眼就认定,乔梓暄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从他的画中就可以看出,他那人心思百折千回,绝不可能轻易就交付真心。
    “糖玉、怀虚、睡莲、莲花,莲……为何是莲?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秦秣越想越觉得这分明是在暗示相思,所谓连、糖、虚……如何不是相思?
    可是这相思来得未免太过荒唐。乔梓暄只字不寄,只寄这一方糖玉睡莲印章,可不是荒唐?
    “莫名其妙的人!”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秦秣也只能将那锦盒连同糖玉一起收到柜子里。这印章已经刻好,带有她的记号,倒是不便归还。不过不论乔梓暄有什么用意,他终有要明说的时候,秦秣懒得再猜,干脆不管了。
    到晚自习下课的以后,506寝室的女孩们也陆续返回,于是寝室里又热闹起来。
    陈燕珊念念不忘要跟方澈约会,又问秦秣有没有向方澈说起。
    “我现在就去。”秦秣被她磨得无奈,干脆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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